第34章 姐姐的故事(二)(第2/2页)

堂中只剩下了他与徐立春两人,他从袖中掏出了那封叠了两折的信,轻轻丢在了案上。

“看来将军都已经知晓了。”

“太子绝无可能谋逆,私通边境武将更是无稽之谈。”

“这正是我的来意。将军不必忧虑,晋河王氏对梁朝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多亏了有将军在,氐人才不敢秋毫有犯,只需向朝廷解释一番,此事绝不会牵扯到将军身上。”

“解释什么?”

“此事是太子一意孤行,与将军无关。”

王珣的眼神幽深一片,“你们要我构陷太子?”

徐立春深叹了口气,“将军误会了,丞相只是不愿见到青州被卷入此案当中。”

年轻的将军注视着他,一双眼漆黑如墨。

徐立春的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恭敬,光滑如镜的茶案上摆着一副棋盘,他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一只手,拾起一枚白棋摆在了棋盘的右下角,“我听大小姐说,将军空闲时很喜欢陪她下博棋,摆布棋子,有如排兵布阵,博棋中有一种胶着的局面名为‘无双’,这种局很罕见,博棋需要双棋连走,当黑白两方都没有了同色的双子,这局棋就成了死局。”

徐立春把棋子一颗颗地摆上去,从右下角开始,黑白二色棋子开始在棋盘上厮杀,一路难分难解地冲向整个棋盘,有的棋子身先士卒,有的棋子被困住了,有的棋子突出了重围,有的棋子在围攻下孤独地坚守,但更多的棋子是则被迅速抹杀,最后整个棋盘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棋子,仿佛间这方棋盘上真的有尸山血海。

徐立春取走最后一枚被吞掉的黑子,黑白双方再无连子,摆在两人面前的就是传说中的“无双”。

“走棋的人并不愿意见到这种局面,看似对方山穷水尽,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路可走。从落下第一枚子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身陷这种厮杀之中,谁也没有退路。”徐立春从盒子中又取出一黑一白两枚子,排在了案上,“古代的棋士们觉得这种断裂残破的棋局不祥,想出了一个破局的办法,双方再投选一枚棋子,黑色?白色?”

王珣扫了眼那两枚棋子,转而看向门外,沉思良久,他慢慢道:“十多年前,北方的氐人忽然冲过晋河进犯青州,氐人不会种地,冬天一旦断粮就会南下劫掠,年年皆是如此,一开始青州府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的入侵与往年有何不同,直到消息传来,氐人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往南深入,边城中六千多人被屠,无数氐人围在雍阳关下,这就是震惊西北的‘雍阳围城’。”

王珣说着旧事,眼神很平静,“雍阳围城四个多月,我父亲战死,我叔父接替他的位置,那些年青州边境贼寇横行,朝野差不多放弃了青州北部,所谓的屯田兵不过是些老弱病残,我们求助无门,我父亲曾认为肉食者鄙,不能远谋,雍阳关绝不能丢,否则青州将彻底沦为氐人肆虐的离乱之地。

我叔父继承了我父亲的遗志,带着王家人死守雍阳关,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眼见着撑不住了,当时在雍州监军的太子带着借来的一千人马赶到,一条直线上的援军如潮水一样冲向雍阳关,氐人以为是数十万大军来援,仓皇而逃。我叔父去世之前,他对我说,太子视北土为王土,视百姓为子民,没有太子,就没有晋河王氏。”

一黑一白两枚棋子还摆在案上,年轻的将军抬起眼睛看向徐立春,“我不会是谁的棋子,青州也不会受人摆布。太子若是无德,天下人废之,我绝不会有二话,但若是这样,恕我不能答应。”

徐立春听完无言良久,他的声音轻了些,“将军,丞相这些年待您如何,您想必也看在眼中,他心中着实不愿意见到青州沦为两党斗争的牺牲。”

年轻的将军沉默片刻,“这阵子局势混乱,你先接她回盛京住两个月吧。”

徐立春明白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暗自叹了口气,多年以来的拉拢,终究是无法笼络住青州。

午后,徐立春告诉谢灵玉,谢照思念她已久,盼着她今年能够回去过年节,谢灵玉本来就五六年没回去了,一听徐立春这么说,心中不免动了思亲之情,一旁的王珣见状也劝道,“那就回盛京看看吧,开春再回来。”谢灵玉于是同意了。

谢灵玉离开青州那一日,马车停在门口,临上车前,她好像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回头看去。清晨微薄的日光中,年轻的将军穿着身半旧的暗红衣裳孤孤单单地立在黑瓦屋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神情说不上来的压抑,见她回过头来,他很快地轻笑了下。

谢灵玉回过身朝着他走过去,“我听徐管家说,京中最近风传青州有不臣之心,父亲对你多有误会,我回去会同他解释的。”

王珣点了下头,“好。”

谢灵玉顺手帮他仔细整理好乱折的袖口,“这半年我看你一直待在边境,我心中提心吊胆的,又怕你分心,没敢说什么,你要多保重自己。”

王珣的眼中的光似乎微微颤动了下,他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一路上也小心。”

谢灵玉抬头看去,“我走了。”

王珣下意识一把握住了她要抽回去的手,谢灵玉有点意外,他反应过来,慢慢地松开了,“来年春天所有的事情都平定下来,我就去接你。”

一旁始终安静候着的徐立春闻声看了眼王珣。

谢灵玉看出他的不舍,她多握了一会儿那只粗糙冰凉的手,“好,开春我就回来。”

谢灵玉上了马车,王珣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远去,他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手。

清晨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车在宽敞的道路上行驶,谢灵玉将手放入温暖的袖套中,长途跋涉劳心伤神,她预备着闭目养神一会儿,刚把手放好,马车忽然一个骤停,右侧的帘子被一把揭开。

谢灵玉诧异地扭头看去,王珣的手用力地抓在了菱花车窗上,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谢灵玉有点惊怔,“怎么了?”

王珣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一定去接你。”

谢灵玉从未见过王珣这样的眼神,像是沉着冰的海,一片漆黑平静,却又在深处无声地汹涌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转念以为王珣是在担心京中那些荒唐的风闻,她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是夫妻,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这样放心了吗?”

谢灵玉的脸庞在晨光中显得温柔和煦,王珣的手动了下,他像是想要伸手摸一下谢灵玉的脸,却又停住,“一路当心。”

谢灵玉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