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朕的阿璃,合该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父皇批阅奏章时,常把她抱在膝头,有时跟她叨念她名字的由来,有时跟她叨念不合心意的朝臣。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那时她还太小,最后记住的也就只有自己名字的由来。无他,实在是父皇念叨过太多遍。

“陛下,照你这般娇惯下去,阿璃可长不成你期望的文武双全的公主的样子。”

母后常会寻到紫宸殿里,把她拎出去扔给霍统领或者裴太傅。按照母后的说法,她是长女,合该为未出生的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努力长成文武兼备的大公主。

“咳,朕知道了,梓潼。”

她记不太清父皇的表情,只依稀记得每每母后来拎她时,父皇都莫名气弱。

“阿娘叫冯阿嬷蒸了桂花乳糕,待阿璃习完箭术,便拿给阿璃吃,好吗?”

冯阿嬷是母后的贴身嬷嬷,最善各种点心甜汤,也是那时她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最喜欢的人。

所喜爱程度,要远远排在霍大统领和裴太傅之上的。霍大统领总是皱着眉拿小柳条抽她手臂,裴太傅经常拿毛笔点她额头,都是她对付不了的人物。

认认真真射了二十支箭,被霍大统领不轻不重地抽了三下,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她终于回到了母后的寝宫,抖着胳膊从父皇手里捧过一小块桂花乳糕,却在即将入口的那一瞬间,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糕饼碎成飞灰。

她惊恐的抬头,便见到母后维持着明艳的笑容一动不动,父皇,冯阿嬷也好似定住了一般,下一瞬——

父皇,冯阿嬷,和整个立政殿瞬间成灰。

母后……母后笑容不变,却离她越来越远,转瞬消失不见。

萧璃猛地睁开眼睛,咬唇屏息,双手紧紧抓住身上锦被。几息过后,才轻缓地放开呼吸。宫殿外间守夜的诗舞呼吸平稳,并未察觉她的惊醒。萧璃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闭上了眼睛。

…………

大周荣景十年,长安城。

长安城通化门外,一队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上之人皆着戎装轻甲,满身风尘。及至城门口时,便“吁——”的一声,勒马停住。

最前那人身着一身明光铠,双眼如鹰般锐利,四下一扫,目光落在了城门口牵马站立的两人的身上。

那两人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着浅绯锦袍,另一人更年轻些,面白无须,着青绿袍衫,看样子是宫中内侍。浅绯锦袍的男子快步向前,走向男人,叉手行礼。

“下官礼部宋平,奉陛下之命在此迎接镇北侯爷。”

男子闻言,翻身下马。

宋平看着,心中暗暗赞叹。

即便是身着铠甲,依然掩不住特秀风姿。端看这利落下马的姿态,即便是满身风尘,也称得上萧萧肃肃,只不知其人能不能称得上爽朗清举了。

“陛下可是要我等即刻进宫?”霍毕拱手回礼,问道。

“陛下体恤侯爷车马劳顿,特命我等来通知侯爷先回府修整,待明日再进宫不迟。”着青绿袍的内侍上前,笑着说道。

霍毕没什么表情,只谢了恩。他身后的一众将士互相对视,都没有出声。

既然不需即刻入宫面圣,待入了城,霍毕便策马向着府邸方向行去,宋平与内侍跟随。

“这长安城怎么看着有些冷清。”霍毕身后一个虬髯将士低声嘀咕。

他记忆中的长安,坊市之间行人总是络绎不绝,今日却并非如此,人数较他印象中的,好像少了不少。

宋平闻言,回身冲着虬髯将士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吐蕃使团进京,欲与我大周比赛马球,今日正是第二场比试,这百姓,此刻大约都去月灯阁瞧热闹了。”

“第二场?这马球赛一共几场?”虬髯将士好奇问道。

“吐蕃使团请求赛三场,得两胜方算得上胜出。”

“那如今我们几胜了?”虬髯将士身边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的年轻将士问道。

“这……”宋平略有些尴尬,说:“第一场我们不敌吐蕃,一球惜败。”

“不过这第二场,有长乐公主殿下领队,我大周定能打败吐蕃。”青绿袍内侍轻声细气地说,脸上很是自信的模样。

“既然公主殿下这般厉害,为何第一场却输了?”虬髯将士继续问。

青绿袍内侍瞥了一眼虬髯将士,心想这边兵将士果真都好不会说话。

虽如此想着,却还是好声好气回复:“第一场公主殿下并未出战。”说完便转过头,目不斜视,不打算再答话的模样。

所幸,虬髯将士没再追问为何公主殿下没有出战第一场比赛。

宋平与内侍对视一眼,皆是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们还真有些怕霍将军的这几位将士开口追问。

你问为何,那自然是因为公主殿下她又又又又被陛下禁足公主府了。

至于原因?

可能是因为月前调戏了个进京科举的士子?

又或是在平康坊跟某个权贵子弟争了头牌花娘?

当然也可能是又把哪个尚书侍郎家的公子揍了一顿。

这些虽说是朝堂尽知的,可要他们亲口叙述给刚进京的边关将士,却还是不大妥当的。左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留给他们自行发现吧。

自去岁长乐公主殿下及笄,出宫建府以后,这类事情便时有发生。

宋平时常想,御史台只消盯住了长乐公主,那每年的考簿,便不缺政绩了。

但那又如何,御史尽管弹劾,长乐公主殿下却每日照旧在都城坊市里招猫逗狗,陛下若看不过禁她足,也不过十数日而已,不痛不痒。

待到了霍府,宋平与内侍即告辞离开。霍毕带着一众将士一进府,虬髯将士便忍不住开口了:“能替国出战,想来这长乐公主极是受宠。”说完,还对着霍毕眨了眨眼睛。

只是这挤眉弄眼的表情在一相貌粗糙的大汉脸上出现,实在有碍观瞻。

霍毕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长乐公主是先帝的独女,说来,只是当今陛下的侄女而已,如何能如此受宠?”那年轻的将士问到。

“选征有所不知,本朝皇室在子女缘分上,向来阳盛阴衰。自我大周开朝至今,共历六任皇帝,皇子十数,公主却统共只得了三个。这长乐公主便是这第三个公主,也是现今唯一的一个公主。但凡何物稀有,自然就珍贵了,即便尊贵如皇子公主,也是如此。”霍毕身边一个谋士模样的男子摸着山羊胡子,笑着说道。

闻言,虬髯将士瞪大眼睛,道:“唯一的公主,那军师想让将军求娶的,便是这位……”

“便是这位长乐公主。”军师摸着胡子,笑着瞥了一眼霍毕,却见他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