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谢家别院

吕修逸已经被崔朝远和王绣鸢拖走了, 大理寺卿郑明,王放还有他们带来的仵作在房中验尸。萧璃在屋外的花园里,随便坐在地上, 抱着膝盖看着天,一言不发。霍毕学着萧璃, 坐在她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很久之后, 萧璃忽然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沙哑, 她说:“从前我听母后跟父皇说过, 我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阿娘觉得‘璃’音同‘离’,听着不似好兆头。”

“阿爹却说, 我的女儿,合该身如琉璃, 内外明澈……呵……”萧璃说着说着, 却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现在都有些怨我父皇了, 他若是随便拿些花啊草啊珍珠宝器之类的给我取名字,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是不是很多人,就不会离开了。”

阿爹阿娘仍是恩爱帝后,墨姐姐会成为南境军中威风赫赫的女将军, 阿砚在亲姐帐下做个小将。至于阿兄……阿兄或许可以勉强做个军师。霍师父镇守北境, 每日习武练兵揍霍毕。燕必行终日里在江湖中行侠仗义, 令狐允则一边给燕必行收拾烂摊子, 一边为他管着船帮。

“阿璃。”霍毕转过头, 看着萧璃,认真说道:“阿璃,我的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我不会轻易离开你。

萧璃收回目光,看向霍毕,勉强地提起嘴角,笑了笑,说:“那你可一定要努力活得久一点。”

“好,一言为定。”

“阿璃。”这时,谢娴霏走了过来,在萧璃面前站定,“崔朝远走前,让我带话给你。”说完,她瞥了一眼霍毕。

“无妨,说罢。”萧璃说。

谢娴霏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长安贵胄府邸中有一个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你迟早会知道……”谢娴霏看着萧璃,目光中带着担忧与不忍,终于还是狠心继续说下去:“流言说……陛下其实一直觊觎先皇后……先皇后抑郁而终是假,为陛下所囚……才是真。”

这流言实在太过荒唐恶毒,霍毕转头看向萧璃,想要嘲笑斥责造谣之人,却震惊地发现萧璃的脸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一直到半丝血色都无。

谢娴霏也看见了,她艰难地继续说:“流言传到这种程度,陛下不可能不知道。无风不起浪,这件事必然是针对你与陛下……阿璃,你当有所准备。”

说完,她对霍毕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怎么会有这种流……”霍毕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因为他看见萧璃在浑身发着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不能自控。

电光火石之间,霍毕忽然全都明白了。

“这件事是真的?先皇后没有死!”

“而且……你知道?!”

一时间,从前种种令霍毕感到违和之处,瞬间都有了解释。

因为先皇后还活着,所以当初大护国寺相见时萧璃只道祭拜先皇,却只字未提先皇后;所以那枚药师玉佛明明是由父母所赠,她却只说让它陪着阿爹;所以她明明可以活得逍遥自在,却偏偏要搅和进这争权夺利的泥潭浑水!

*

荣景五年

大明宫鲜有人至的假山群中,有男女身影交叠,男子行狭侮玩弄之举,下流龌龊的狂言几乎从未止歇……那个男子,正是大明宫的主人,荣景帝,萧霄。因他太过纵情忘形,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从峦叠嶂的假山后,站着的三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的嫡长子死死咬住嘴唇,人已几乎崩溃,可他的怀里却仍然揽着一个小姑娘,手掌纵然发抖,却仍紧紧地捂住小姑娘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丝声音。而另一个少年则伸手,挡住了女孩的眼睛,然后自己也闭上了眼。

*

裴府,书房

裴晏安静地看着文书,时不时拿笔做些批注。守在门口的梅期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连影子都显得暴躁。

裴晏放下笔,叹了口气,道:“进来。”

“公子!”梅期得了话,立刻推门而入,问:“您不去见见主人吗?”

“不去。”裴晏又拿起一份公文,头也不抬,道。

“可是……”

“你可知如今有多少人盯着她?”裴晏撩起眼,问。

“那不然我去?”梅期退而求其次。

“你也不行。”裴晏想也没想地拒绝。

“为什么?!”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过,她让你最近少动作?”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回来,梅期很想打人。

“公子!”梅期微微提高声音,说:“但凡主人在皇上面前露出一丝半点儿……”那便是万劫不复!

“她是你的殿下。”裴晏抬起头,打断了梅期的话,“你该相信她。”

过了一会儿,裴晏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你该相信她。”

*

公主府

“殿下回来了!”

萧璃出现在公主府大门口时,画肆,诗舞还有酒流都迎了出来。

“殿下怎么不养好伤就急急赶回来了?”画肆和诗舞看见萧璃苍白的模样,心疼道。如今萧璃与霍毕遇刺的消息早已传开,受伤的事情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兵部到底还有许多公事,耽搁不得。”萧璃笑笑,把缰绳交给酒流,然后抬脚走回府中。

“殿下如今可是很受陛下倚重呢。”画肆闻言一笑,说:“知道殿下回来了,陛下定会召殿下入宫询问的。”

“瞧你这话说的,便是皇伯伯不召我进宫,我也得进宫去告状啊。”

走到住院时,萧璃说:“好了,连日赶路,我要好好休息休息,你们退下吧。”

“是。”画肆与诗舞屈膝行礼,一同退下。

萧璃走回卧房,靠在门上,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第二日一大早,才用过朝食,萧璃就骑马出府,往皇城而去。

……

荣景五年

东宫

自皇宫而归,三人未曾说过一句话。

萧煦看着面前的两人,几次三番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煦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便是他自己都尚未回过神来。

所谓天翻地覆,信仰崩裂,所需也不过一瞬而已。

萧煦胸中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内疚,还有汹涌而起的愤怒与失望,搅得他五脏六腑俱不得安宁。

那是他的父亲,他引以为傲,视以为天的父亲!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许久之后,他看着呆呆坐在塌上的萧璃,开口,只是声音干涩嘶哑,“阿璃,兄长会想办法的……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婶母……”

说到这里,萧煦就再说不下去,他甚至不知从今以后应该如何面对阿璃,更不知他日九泉之下,他要如何面对待他如亲子的叔父。

裴晏看着两个人,面色冷峻,似乎是忍着怒意,道:“两位殿下可知道,君者失德,悖逆人伦,是何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