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同一时间, 紫宸殿中,荣景帝一边看着裴晏所呈上的奏折,一边揉着额头。

在下首站着的裴晏瞧见了荣景帝的动作, 关切开口:“陛下素日辛劳,操心国事, 却还是当保重身体才是。”

“什么操劳国事。”说起这个来荣景帝就更为头疼,他说:“这几日光顾着应付那些朝臣来着。”虽是抱怨, 可语气中却并无什么怒意。说到这里,他似乎这才想起来眼前人是谁, 有些好笑地问:“这次你倒是没有上奏参阿璃言行无状了?”

裴晏摇头, 坦然道:“私下动手虽然不妥, 但此次却情有可原。”

“哟,倒是难得听见你为她说话。”荣景帝笑了, 说。

“陛下恕罪,臣往日所言, 皆出自本心, 绝无刻意针对公主殿下之意。”裴晏低头请罪。

“行了,你是什么品行朕还是知道的。”荣景帝见裴晏的模样,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说:“说说,为何这次却说阿璃情有可原?”

“回陛下,臣只是以己度人。”裴晏道:“若是臣被旁人无故编排了如此荒唐妄言,怕也是忍不下的。”说完, 裴晏又补了一句, “当然, 以武力压人, 实不可取。”

“那若是你的话, 会怎么做?”荣景帝来了兴致,问。

骤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裴晏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荣景帝看着好笑,追问:“朕命你实话实说。”

“这……”裴晏似乎有些尴尬,但迫于荣景帝威压,却又不得不回答,他移开目光,略略放低声音,说:“子不教,父之过,治病自然要治根本。”

这是要找他们那些为官的父辈们的麻烦的意思。

暗自恼怒了好些时日的荣景帝听了,大笑出声。笑完了又感叹了一句,“阿璃真的该跟你学学才是,都已入朝了,怎还能如此任性妄为。”

“公主殿下性情便是如此,若是能忍下这等编排,倒是要叫臣刮目相看了。”裴晏一副对萧璃的暴脾气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说完,便意识到这话逾矩,又是请罪。

待到裴晏退下后,荣景帝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他凝眉沉思,刚才裴晏有句话,虽则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

萧璃哪里是能忍气吞声的性格,但凡她于那件事知道一星半点儿,以她的脾气,定不会不露半点端倪。

这般想着,荣景帝心下稍安,可又有新的疑虑涌上心头。他前些日子心惊于那则流言,故而也未曾细细思索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是谁。

如今看来,萧璃定与此事无关。不仅无关,这流言竟像是冲着她而去的。不,不仅是算计她,连自己也被算计了进去。若是萧璃信了传言,定会因此与他离心。而自己若是……那么他定会戒备疏远萧璃,不会再叫她掌权。

如此一来,谁最得利。

而又有谁,能想出这种险些要他上当的传言!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范!济!”

……

宫墙下,裴晏信步徐行,风姿翩然,引得路过宫人频频偷看,却又窥不见其任何心绪。

显国公此举,既称得上高明,也算得上愚蠢。

若殿下没有稳住,露出哪怕一星半点儿破绽,以陛下的心性与多疑,都是显国公赢了。可殿下若是渡过了这一关,陛下不再心虚疑虑,那么自然也能冷静下来,回头算账。

之前以显国公生辰贺礼之事,也不过只是些许动摇了陛下对他的信任。他倒好,如今竟是自毁城墙。

陛下能容忍显国公算计旁人,却绝不会容忍他算计自己。若是叫陛下知道范济竟敢算计到他头上,甚至直直地去戳他不可言说的心事……这多年的情谊和信任,估计一丝半毫都剩不下了。

想到这里,裴晏的脸上泛起几不可察的笑意,让路过的一队宫女皆是看红了脸。

原以为还要再等待些时日,但显国公自毁根基,倒是让时机提早成熟了。

*

北境,平州,港口。

一队运送粮食的商船缓缓入港靠岸。船老大站在甲板上,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一个副手打扮的人说道:“那批货物真的能从这里卸下?不会有事吗?”

“您就放心吧,该打点的,上面早就打点好了。”副手打扮的人笑着说。

“那批货物到底是什么?”船老大扭头,探究地看向身边的人。估摸着那批货物的重量,他心中有所猜测,却又不敢确认,只希望他猜错了。

“箭已离弦,现在才来担心,是不是晚了些?”副手打扮的人恶劣一笑,说。

船老大没有再问,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下了船,卸了货,你便可以将此事彻底抛到脑后。”副手打扮的人说:“想想酬金,可别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

“但愿如此吧。”船老大叹了口气,说。

船一靠岸,船老大就如以往一样,下船打点招呼码头上的小吏,然后安排手下船工去码头上招来脚夫卸货。按照惯例,他要上交货品清单,然后由码头上当值的官吏抽查货物。他才将清单交上去,那副手打扮的人就上前与值守的官吏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官吏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再要求检查货物,副手回头,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船老大心一松,立刻招呼脚夫卸货,一直到货物都卸完了,那官吏才慢悠悠地问:“都卸好了?”

“回大人,卸好了。”副手满脸殷勤笑容,哈着腰,往官吏手中塞银子。

“接货的人呢?”官吏又问。

“到了到了,不会耽误后面的货船的。”副手指着在远处候着的一队板车,说。那队板车旁边站着几个脚夫打扮的人,看着颇为威武壮实。

“哟,都弄好了呀。”不知何时,码头上出现了一个青年,他一袭白衣,手拿折扇,颇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与这又脏又乱的码头格格不入。只见他‘唰’地一声合起扇子,抬手一点,轻描淡写道:“那就把他们拿下吧。”

船老大与副手均是一惊,紧接着,便见到他们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副手强作镇定,问道:“这位大人,小的们可是做错了什么?我们商队可是周大人关照过的……”

副手所说的周大人正是在此地为官的,前吏部尚书周吉安。

“哦?本官关照过什么啊?不如说说看?”身着官服的周吉安也出现在码头上,沉声问道。

副手看去,见周吉安落后半个身位,站在白衣青年的身后,这是跟从的姿态。到了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这白衣青年身份不简单?他面上不显,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四处瞄,想找到逃生的路。

“别看啦!”白衣青年笑嘻嘻地说:“天罗地网早就布好,就等着你们往坑了跳了。”

距离码头不远的茶楼二楼,郭宁斜靠在围栏上,左手点心右手茶杯,嘴就没闲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