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N.蕉鹿之梦

苏洄的皮肤散发着青草与朗姆酒的香气, 雾一样笼罩宁一宵的身体。

他分开的两腿挨着沙发边缘,脚趾抵在长绒地毯上,透着粉, 颤栗得如同一枝雨后的冰岛雪糕, 拥抱的缺失令人不安, 却又带来一种全新的感官体验。

如窗外的潮汐,涌起又落下。苏洄吻他的样子, 令宁一宵想到多年前的那枚樱桃梗,他曾经想象过那打结的全过程,如今一一复现在自己身上。

“苏洄, 你是水做的吗?”

宁一宵没碰他, 手放在一边, 看上去好像置身事外。

苏洄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弄脏你了?”

“到处都是。”原本懒散靠在沙发上的宁一宵忽然靠过来,给了他一个有些粗暴的吻,几乎像进入他喉咙深处那样肆无忌惮。

苏洄跳跃的感官时不时割裂, 这一刻忽然联想到宁一宵开会时一本正经的模样:戴着眼镜,神情冷漠认真,嘴唇一张一合, 全英文的讨论,严谨专注, 逻辑清晰,言语间穿插着晦涩的数学公式与神经网络模型。

和现在判若两人。

除了自己,没人见过这颗聪明的头脑被欲念所摆布的样子。

没办法触碰, 宁一宵便比往常时候更眷恋亲吻, 给苏洄极大的满足感。

他们像是麦芽糖制成的两个人偶,接吻时会融化, 千丝万缕地相互粘连,越吻越黏,无论如何也分不开,注定要化作同一滩糖水。

接吻会模糊人的理智,唤醒潜意识。宁一宵几乎是习惯性地抬起手,在苏洄往后躲时,想控住他的后脑。

“不可以犯规……”

苏洄笑了出来,眼神却有些失神,口齿也不太清晰,“干脆绑起来好了……”

可下一秒局势便翻转,他被压进沙发里。

“宁一宵,你犯规了——”

“那又怎么样?你可以喊停。”宁一宵的手抚过苏洄的脸,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咽喉,“如果你想的话。”

苏洄毫无反抗的力气,双目失神,恍惚间他想到自己被困在精神病院的日子。

那时候能接触到的书寥寥无几,可他又亟需书籍,找得到的也大多与基督教有关,其中有一本是一位基督教徒的自传,写着圣徒与天使的梦中奇遇:

[……他的金箭一次次地刺入我的心脏。当他拔.出金箭时,我的五脏六腑也跟着被拽住,徒留一个被上帝之爱点燃的我。疼痛如此强烈,让我止不住呻.吟,但这痛楚又如此幸福,我企盼它可以永恒持续……]①

而那凑巧是苏洄非常痴迷的雕塑《圣特雷莎的狂喜》的灵感来源。

他从未踏足于罗马圣玛利亚教堂,未曾亲眼见过那座雕塑群,但收藏了许多摄影作品,藏在卧室的抽屉里,雕塑里的每个微小的细节都记忆深刻,无论是微张的双唇,还是蜷缩的脚趾。

此时此刻的他,灵魂抽离,仿佛成为第三视角欣赏雕塑的观光客,视野里的自己,正如那位虔诚的修女,瘫软迷离,被幻觉里纱幔一般的金色光芒所笼罩。

语言系统也彻底崩坏,含混的舌头重复着宁一宵的名字和很多个“no”,但于事无补。

凌晨两点,被抱到浴室的苏洄在温热的水里逐渐恢复,如同一株水生植物,一点点重新焕发生机。

他背靠在宁一宵怀中,酒完全醒了,只觉得浑身酸乏,但又精力旺盛。

“困吗?”宁一宵低下头,用他高挺的鼻梁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苏洄的肩窝,时不时很轻地吻两下,弄得苏洄很痒。

苏洄边躲边摇头,鼻腔中发出表示否定的单音节,笑着把泡沫弄到宁一宵脸上,“你想睡觉了吗?”

宁一宵也摇头,嘴唇衔住他的耳垂,很快又松开。

苏洄浑身没力气,又怕痒,被他折腾得难受,于是自己跑到浴缸另一头靠着,脚踩在宁一宵胸口。

宁一宵便顺势低头,吻了吻他沾着泡沫的足背。

“苏洄。”

“嗯?”他懒懒回应。

“你很漂亮。”

苏洄的反应略带羞涩,仰起脸看天花板。明明经常被这样夸赞,可听到宁一宵说,还是止不住雀跃。

“我说真的。”

“……谢谢。”

宁一宵也笑了,力道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小腿。

本来一直仰着头,苏洄下巴忽地一沉,看向宁一宵,“可以去看海吗?”

宁一宵抬了抬眉,“现在?”

苏洄点点头,“我想去,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过来亲我一下。”

苏洄立刻凑过去,在宁一宵嘴唇上亲了一口,露出期待的表情。

宁一宵信守承诺,起身,哗啦啦带出许多水,像在浴缸上方下了场雨。

“躺着,我给你拿衣服。”

五分钟后,宁一宵牵着苏洄的手,直接沿着露台侧面的白色楼梯走到海滩边。这里静得只有海的声音,深蓝色的夜空,黑色的大海,被月色照得雪白的沙滩,印在沙石上的一对影子。

“宁一宵。”

“嗯?”

“你还会讨厌海吗?像以前一样。”

宁一宵静了几秒,“好像没那么讨厌了。之前想到大海,全是不好的记忆,后来再想到海,已经不是那些会让我做噩梦的回忆了。”

苏洄的头发被海风扬起,他挽到耳后,倒退着走路,对宁一宵笑,“会想到我吗?”

宁一宵点头,“嗯。有时候我坐在办公室或者这栋房子里,也会看海,看着看着就会想起你,想象如果你在,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风景。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我妈妈,偶尔甚至会看到她走在沙滩上,穿了一身白色的裙子,很好看。”

苏洄握住了他的手,只是温柔地抚摸。

“会很遗憾吧。”

“嗯。”宁一宵感觉自己的生命完全是遗憾组成的,“其实我很怕想起她,因为知道她不会再出现了,我无论多努力,都不可能让她看到,让她也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排斥听到别人提起我的父母,因为我比谁都希望她在这里。”

宁一宵说着,有些苦涩地笑了,“她连你都没有见到。”

苏洄眼眶酸涩,“是啊,好可惜。”

“到最后,她什么都不剩,只留下一个遗物箱,到现在我都没有打开看过,光是看到样子差不多的箱子,就会很焦虑。”

这是宁一宵第一次坦诚地向苏洄剖白,哪怕六年过去,他依旧没办法坦然接受母亲的死亡。

“但她现在自由了。”苏洄说,“就像她告诉你的,只要撒进海里,她就会无处不在。看到海,就像是看到她。”

宁一宵点头。

他们坐在沙滩边,望着潮汐反复袭来,卷走沙砾与贝壳。

“我有时候也觉得很遗憾。”苏洄握着一把沙子,声音很轻,“明明我才26岁,可是却好像活了好久好久,什么都失去了,最开始是我的爸爸,我的健康,再后来就越来越多,像泥石流一样,全部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