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5页)

当时我在屋前有些无聊,找不到往日的玩伴,漫无目的地在大太阳下散步,直到走出我家所在的街区,走到了不熟悉的街道上,这时我看到一块令人毛骨悚然的牌子:海格特公墓。

作为孩子,我只犹豫了片刻,就推开了嘎吱作响的厚重铁门,身影消失在公墓的石堆中。我穿过墓冢,在纵横交错的石路上目瞪口呆地走着,有些墓冢高耸着,大理石壁上印着金色的字,有些则较为低矮,爬满了常春藤。夕阳西下时,我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墓穴前,破碎的黑色篱笆阻挡着我,并暗示着内里死者的尊严不可侵犯。死去的人是不是就像我在学校的朋友们说的那样,看上去就像睡着了?我推开围栏,走进禁地去看个究竟。我伸出头,绕着长方形的地段张望,我当然不可能走进去!我笑着自言自语道,这里面可能有鬼魂,会把我生吃了,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是亵渎,我不能这么做。我捡起一片碎玻璃,像握着刀一样握着它。

我应该回家。

就在这时一滴水落在我的头顶,凉凉的。

是雨水。

又下了几滴雨之后,我有些向往地看着墓冢的洞口。躲雨的冲动战胜了恐惧。我冲过篱笆爬进洞里,进入潮湿乌糟的墓冢内部,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在沙沙作响的树叶堆上坐下,等着眼睛适应内部的光线,慢慢地我看清了,发现墓冢内部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有我和一堆靠在墙边的石头,和外面的没什么两样。最大的石头在入口对面一点,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蜘蛛网,想要读一读石头上的字,但读不懂。我听到外面有声音,因为自己躲在这里没被他们发现,我感到莫名兴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活在墓地里的幽灵。我屈膝前进,想去更深处看看。我听见,而非感觉到,一声沉闷的声响,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我记得的事就是四处很黑,很冷,头颈有些酸,汗毛竖起。当寻找出口时,一双冷冰冰的手仿佛抓住了我的心。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口了,我不得不坐下来强迫自己思考。我记得墓穴洞口处有些石头靠在墙边,其中一个可能滚落下来,挡住了出口。

我感到一阵惊慌,号啕大哭。

妈妈会杀了我的。

我大声呼救,声音越来越响。

我在绝望和希望中徘徊,不时觉得好像听到墓穴里有声音,好像有人用我不懂的言语对我说话。

那是低语吗?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是谁?”我哭喊道。

他,是个男性,听起来像是父亲,可低语起来像是熊的低吼。他的声音听起来冷酷而令人厌恶。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说:

“我来找你了,你是我的!”

我将永远消失了,因为墓地的门会锁上,我的灵魂会被鬼魂吃了。

但是到了午夜,月亮爬到头顶的时候,我听到了活生生的女人和男人的声音,还有一些例行公事的声音。我想要喊叫,可一开始发不出声。接着我听到自己喊:“救救我。”

“好的,孩子,在那儿等着。”一个男人说。

其实这话没什么意义,因为我一直在等着,根本哪儿也去不了。

“别担心,他很快就会被救出来,没事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说。

最后那块巨石被抬走了,我爬出来之后消防员把我抱了起来。

“孩子,下次别这样了,听到了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终于回家了,母亲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住了我。

“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去哪儿了?”我父亲摩挲着我的头发。

这件事教会了我这个世界运行的疯狂法则。感到无聊、下雨、墓冢,还有石头落下挡住出口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居然都同时发生了,第一次觉得世上有比我更聪明的存在,这一切都是某种邪恶力量的杰作。

***

接受了这种世界观、这种疯狂,最直接的影响是我不再生气了。我遇到各种荒诞的事情时都能非常淡定,有时在沮丧或是生气之前甚至可以笑一笑。我花更多的时间观察学校的朋友,这使我和他们有些疏远了,但因此感受到的冷静使我觉得值得。到了夏天,我变得更像个思考者,有着丰富的阅历。战事仍在继续,帝国似乎占领了半个世界,而父亲仍然在晚上带给我各种礼物,木飞机或是上发条的火车,在客厅隆隆驶过时会发出汽笛声。

我父亲是工程师,和收音机相关的工作。他的努力换来的是海格特上区和克劳奇之间的一栋漂亮房子。母亲是很多男性梦寐以求的类型,轻盈、美丽、机智,而且举止得体,道德高尚。

当他们去城里,到伦敦的那些高级夜总会里,伴着雷诺贝乐队的演奏跳舞时,她会穿上装饰着小珠和皮毛的衣服,戴上帽子,这些平时放在小储藏室。父亲就会一脸迷恋地看着她。你可以感受到两人间的火花,和想要跳舞的冲动。

我最小的妹妹安东尼娅是个小恶霸。另一个妹妹娜迪亚,有头颜色越来越深的金发,是个胆小羞怯的人。

我和世上的疯狂逐渐变得熟稔,每当不幸降临时总能意识到,就像乌云来临一般。有人可能会说是我太多疑,但我考虑了很久,仍然认为自己是对的,通常这种疯狂来临时我会遇到如下的事:掉了一枚硬币,看着它滚落,想追过去捡起来却摔了一跤,踢到了硬币,硬币掉到了半里外唯一一个下水道的水槽里。这意味着我和别人的命运相比是不公平的,我在路上走着都可能随时被车撞倒。

***

另一件和这种“上天的恶意”有关的事件发生在学校。

当时我和保罗因为对史派夫恶作剧,而我是罪魁祸首,所以保罗只是被罚留堂,我却要被罚整个下午捡垃圾。

当所有人都在教室里,我一个人在操场感觉有点奇怪。但当时天气很好,所以很快就不介意了。大约下午4点前,我正走过两个街区中间,被称为三角地带的地方。每年的那个时候路上都被泥土覆盖,当时突然有种冲动要离开那条路往右走。感觉如此强烈,仿佛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我丝毫没有犹豫。我跋涉过那片泥土时突然想转身,然后看对面街区的某间房子的窗户里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个储藏室,很少用。

老师在偷情?

我情不自禁靠近那栋楼,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左右晃动,就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衣服。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而且怕被抓住,所以赶紧偷偷贴近窗边,直到大约只有十英尺远,我瞥了一眼,接着被吓了一跳。我看到了一个上吊的人。

自杀!

“我的天啊!”我一边喊着一边从入口冲进那栋楼,却发现一堆同学走出来。我推开他们,无视他们的问候,直接跑到有人上吊的那个房间,用力拉下门把,然而门被锁上了。于是我拼命砸门,“别这么做!”我喊道。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听到背后有老师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