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4/5页)

“知道什么?”波比问。每次讲述完他的经历,他都觉得自己没那么威尔森了。重要——让他感觉自己很重要。

“没问你,尿壶,”芬兰佬疲惫地说,“我问他。巫毒大人物。他知道。知道这次不一样。很久没有这种事了。老子干这行太久了,历史长得很。从战争前,那会儿数据网还不存在,至少人们还不知道它有可能存在,”他看着波比说,“我有一双鞋比你年纪都大,所以怎么能指望你他妈知道?自从有电脑就有了牛仔。他们建造的第一台电脑是为了破德国佬的冰,懂吗?密码破解器。因此电脑诞生之前就存在冰了,你得这么看问题。”他点燃当晚的第十五支香烟,烟雾逐渐充满白色房间。

“卢卡斯知道,对。过去这七八年,键盘牛仔圈子里出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新一代操控师,他们和某些东西交易,对吧,卢卡斯?对,我当然知道,他们仍旧需要硬件软件,他们仍旧比冰上游蛇还要快,但他们这些人,所有知道怎么破冰的人,他们有盟友,对吧,卢卡斯?”

卢卡斯从口袋里取出金牙签,开始掏后槽牙,脸色阴沉而严肃。

“王座与权柄,”芬兰佬说得很含糊,“对,那里有不寻常的东西。鬼魂,怪声。没什么不可能的。海洋有美人鱼什么的鬼东西,而我们面对的是硅晶片海洋,明白吗?对,赛博空间只是个基于共同约定的定制幻境,但任何人只要接入过就知道——就他妈的知道,那是一整个宇宙,而且每年都变得更加拥挤,听着像是……”

“对于我们,”卢卡斯说,“世界从来就是这么运转的。”

“对,”芬兰佬说,“所以你们这种人就接进去,告诉大家说你们与之做交易的对象还是丛林时代的那些古神……”

“神圣的骑马人……”

“对。也许你真的相信,但我年纪太大了,还记得当初是什么样子。十年前,你们走进窝囊废绅士酒吧,碰到顶尖骑师就说你们在数据网里和鬼魂对话,他们只当你们是疯子。”

“是威尔森。”波比插嘴道,感觉自己受到排挤,不再重要。

芬兰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什么?”

“威尔森。玩砸了,一团糟。热狗人的俚语,应该吧……”又来了。妈的。

芬兰佬奇怪地看着他,“我的天,你们是这么说的?天哪,我认识那家伙……”

“认识谁?”

“鲍汀・威尔森,”他说,“我认识的第一个最后成为日常俗语的家伙。”

“他很蠢吗?”波比刚问完就后悔了。

“蠢?妈的,当然不,他聪明得能吓死人,”芬兰佬在开裂的金巴利陶瓷烟灰缸里揿熄烟头,“但就是活得一团糟,没别的。他有次和南方平线合作……”充血的黄眼睛渐渐目光涣散。

“老芬,”卢卡斯说,“你卖给我们的破冰程序是从哪儿来的?”

芬兰佬阴森地看着他,“这行当我干了四十年,卢卡斯。知道有多少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吗?知道我要是回答了就会死多少次吗?”

卢卡斯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我得跟你讲讲道理。”他用金牙签指着芬兰佬,仿佛那是一支玩具匕首,“你之所以愿意坐在这儿夸夸其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认为楼上的三个死人和你卖给我们的破冰程序有关系。听波比说他母亲的公寓被夷为平地,你坐了起来,听得分外仔细,对不对?”

芬兰佬呲牙道:“也许。”

“你也在某人的黑名单上,老芬。楼上的三个死忍者花了他一大笔钱。他们要是不回去,老芬,那个人只会更加坚决。”

红眼眶里的黄眼睛眨了眨。“他们装备齐全,”芬兰佬说,“准备杀人,但其中之一有别的任务。要问我问题,”他的手指被尼古丁几乎染成了蟑螂翅膀的颜色,抬起来缓缓揉搓上嘴唇,“我认为是维根・卢德门,”他说,“外号维格。”

“没听说过。”卢卡斯说。

“疯狂的小杂种,”芬兰佬说,“当过牛仔。”

芬兰佬开始讲述,波比听得分外入神,比听波伏瓦和卢卡斯说话还着迷,维根・卢德门有五年曾经是最顶尖的骑师,对赛博牛仔来说相当厉害。五年时间,牛仔要么发财要么脑死亡,或者养一马厩的小贼,自己只做管理。维格,在他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的时候,征服了数据网上许多人迹罕至的区域,那些地方在地理意义上代表着当时的所谓“第三世界”。

硅晶片不会自己消亡,微芯片事实上是永生不朽的。维格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另一方面,和他这个年龄的其他孩子一样,他也知道硅晶片会过时,过时比消亡更加糟糕;在维格眼中,这是一个严酷但必然的常数,就像死亡和纳税。因此,比起死亡(他当时二十二岁)和纳税(他并不缴税,尽管他每年按定比付钱给新加坡的一家洗钱机构,而他要是愿意正常申报收入,所得税和这笔钱的数量也差不多),他更担心他的设备会落后于科技最前沿。维格得出的结论是,所有过时的硅晶片都肯定流向了什么地方。他调查后得知,这个去向就是在初等工业基础上挣扎的极度贫困地区,都是蒙昧得还认真看待国家这个概念的地方。维格打入非洲的几个落后地区,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满满一游泳池鱼子酱里转悠的鲨鱼。这些美味的小卵子,单个来看当然算不了什么,但你可以张开大嘴使劲吸,不但不费吹灰之力,而且加起来就非常可观了。维格为非洲人工作了一个星期,不小心搞垮了至少三个政府,导致无数凡人受苦。这个星期结束,他靠几百万个小得可怜的银行户头塞满了腰包,愉快退休。他走了以后,蝗虫蜂拥而至,其他人也想到了非洲的点子。

维格在戛纳海滩躺了两年,只吸最贵的定制毒品,时不时打开保坂小电视,关心一下非洲的浮尸,心态天真得奇怪又好玩。到了某个阶段,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在哪儿、什么时候和为什么,大家注意到维格终于越界了。简而言之,芬兰佬说,维格开始相信上帝活在赛博空间里,或者赛博空间也许就是上帝,或者也许是同一个神祇的新显现形式。维格对神学的探索以重要的范式转变为特征,终于真正地相信不可捉摸之物。芬兰佬大致知道维格在那段时间的行踪;维根・卢德门皈依单一的新信仰后返回蔓城,踏入控制论领域,开始了一段史诗般壮丽但漫无目标的发现之旅。他当过键盘骑师,知道去哪儿找最优秀的硬件和软件。维格仍旧有的是钱,所以芬兰佬在这两方面都向维格提供了大量产品。维格对芬兰佬解释说,他的神秘探索技术需要将意识投影到虚空之地,也就是数据网没有结构的区域,然后静静等待。芬兰佬说,值得赞扬的是,维格从未真的宣称他见过上帝,只是坚称在某几个场合感觉到了祂的存在沿着网格面移动。到了某个时候,维格的钱用完了。灵性探索耗尽了从非洲投机前残存下来的最后几条人脉,他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