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页)

塔丽/玛丽转动视线,望着暗沉沉的苔藓和远处畸形教堂的尖塔……

“你失去了知觉,”乘务员说,手指摸着她的脖子,“不算很不寻常,机载医疗电脑说你完全健康。不过,我们还是给了你一张真皮贴,抵消你有可能在入港前体验到的适应综合征。”他的手离开了她的颈部。

“《雨后的欧洲》,”她说,“马克斯・恩斯特。苔藓……”

乘务员看着她,表情变得警觉,流露出职业性的关注神色。“您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不好意思,”她说,“我做了个梦……我们要降落了吗?”

“再过一个小时。”他说。

日本航空的轨道航站中心是个白色环形空间站,点缀着几个拱顶,外围是十二个停机舱的黑色椭圆形出入口。重力防护网上方(虽说在这里上下已经失去了通常的意义)有一块终端屏幕,展示着精心绘制的太空站旋转的动画,一连串声音用七种语言宣布从奥利一号航站楼起飞的日航580穿梭机已经抵达终点,摆渡车将尽快送乘客前往航站楼。由于七号停机舱正在例行维修,因此有所延误,日航对此深感抱歉……

玛丽在防护网里缩成一团,觉得维瑞克看不见的巨手无处不在。不,她心想,肯定有什么办法。我想退出,她告诉自己,我想当几个小时的自由间谍,然后我就和他一刀两断……再见了,维瑞克阁下,我要返回生者的土地了,但可怜的阿兰再也回不去了,阿兰会死都是因为我接了你的任务。第一滴眼泪涌出,她使劲眨眼,随即像孩童似的瞪大眼睛,看着眼泪变成的那一颗细小圆珠……

还有玛斯,她心想,他们是什么人?维瑞克说是他们杀死了阿兰,说阿兰曾经为他们工作。她隐约记得见过媒体的报道,他们好像在研究新一代的电脑,生产过程听起来很可怕:让不死的混种癌细胞分泌定制分子,组成线路单元。她随即想到,帕科说他那部模组电话的屏幕就是玛斯的产品……

日航环形站的内部平平常常,毫无特色可言,和任何一个拥挤的机场没有任何区别,她看了只想笑。连气味都一模一样——香水、紧张的人们、空调层层过滤的空气;嗡嗡交谈的背景噪音也一样。重力仅有零点八,所以拎手提箱会很轻松,不过她只带了个背包。她从背包的拉链内袋里取出机票,望着离她最近的墙壁显示屏,在一栏栏数字里寻找她的联运穿梭机。

两小时后起飞。维瑞克说归说,但她很确定他的机器已经开动,使用金钱当作润滑剂,渗透进入机组和乘客的行列……肯定会有人在最后一刻患病、改变出行计划、发生事故。她背起包,大步穿过铺着白色瓷砖的凹陷大厅,像是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或者有什么计划似的,但实际上每走一步都很清楚自己并不清楚。

那双柔和的蓝眼睛跟随着她。

“去你妈的。”她说,一个穿黑色银座西装的双下巴俄国商人抽抽鼻子,举起他的新闻传真器,将她驱逐出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我就跟贱人说啊,要么你拿着那些光声分离器和断接盒去找甜心简,要么我用填充胶把你的屁股粘在舱壁上……”沙哑的女性大笑,玛丽从寿司碟上抬起头。三个女人和她隔着两张空桌,她们的桌上摆满了啤酒罐和一摞摞沾着酱油的塑料碟。一个女人大声打嗝,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然后她说啥,蕾兹?”另一个女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发出更长的一阵笑声,首先吸引起玛丽注意的女人低头把脑袋塞在胳膊里,笑得肩膀颤抖。玛丽漠然地望着三个人,心想不知道她们是谁。笑声渐渐平息,第一个女人坐起身,擦掉眼泪。玛丽看得出她们都醉得厉害,年纪很轻,闹腾,模样粗鲁。第一个女人身材苗条,脸孔有棱有角,灰色大眼睛底下是个细长的鼻子,头发是难以想象的某种银色,剪短成中学男生的发型,穿着肥大的帆布马甲或无袖夹克,上上下下满是鼓鼓囊囊的口袋、钉扣和魔术贴。衣服敞开着,从玛丽的角度能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小乳房,被粉色和黑色的细网眼胸罩包裹着。另外两个的年龄和体型都更大,赤裸手臂的肌肉线条在航站楼餐厅似乎没有光源的灯光下棱角分明。

第一个女人耸耸肩,肩膀在肥大的马甲里动了动。“她还能说啥?”她答道。

第二个女人又笑了起来,但这次没那么热烈了,她看看铆在皮革腕带上的精密计时器。“俺得走了,”她说,“先跑一趟锡安,然后送八槽藻类给瑞典人。”她从桌边推开椅子,站起身,玛丽看见她的黑色皮马甲的肩膀上印着几个字:

奥格雷迪-轮岛

伊迪思・S

轨道站间运输

她旁边的女人也站起身,抓住宽松牛仔裤的腰带提了提。“我跟你说,蕾兹,你要是让那个贱人短了你的断接盒,那你名声可就毁了。”

“不好意思。”玛丽尽量压住声音里的颤抖。

穿黑马甲的女人转身瞪着她。“啥事?”她上下打量玛丽,面无笑容。

“我看见你的马甲上写着伊迪思・S,那是一艘船——太空船吗?”

“太空船?”黑马甲旁边的女人挑起浓密的眉毛,“呵,对,宝贝儿,特牛逼的大飞船!”

“拖船而已。”黑马甲说,转身准备走。

“我想雇你们。”玛丽说。

“雇我们?”她们一起瞪着她,表情冷淡且面无笑容,“什么意思?”

玛丽拿起她在布鲁塞尔买的黑色皮包,从深处取出帕列奥罗格斯先生收取费用后还给她的一半新日元,“我给你们这个……”

银色短发轻轻吹声口哨。三个女人互视一眼。黑马甲耸耸肩。“我的天,”她说,“你去哪儿?火星?”

玛丽从包里掏出叠起来的蓝色烟盒纸,递给黑马甲,黑马甲打开烟盒纸,读着阿兰用绿色签字笔写的高轨道坐标。

“唔,”女人说,“那么一大笔钱,走这一趟倒是挺轻松,但奥格雷迪和我必须在标准时间2300之前赶到锡安。合同就是合同。你呢,蕾兹?”

她把那张纸递给坐在那儿的银色短发,她看了看,抬头望着玛丽,问:“什么时候?”

“现在,”玛丽说,“就现在。”

银色短发从桌边起身,椅子腿叮叮当当敲打瓷砖地面,马甲打开,玛丽以为是粉色和黑色的胸罩的东西其实是一朵文身玫瑰,完全覆盖了她的左乳。

“收了你,妹子,交钱。”

“意思是说请现在把钱给她。”奥格雷迪说。

“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要去哪儿。”玛丽说。

三个女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