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伤心千叶城 02(第3/4页)

“我需要一堂历史课,朱利。还需要查一个人。”

“有什么动静,老小子?”迪安穿着件彩条棉衬衫,衣领洁白硬挺,跟陶瓷一样。

“是我,朱利,我要走。要离开。帮我个忙,好吗?”

“要查谁,老小子?”

“一个老外,叫阿米塔奇,住在希尔顿套房。”

迪安放下手枪。“坐着别动,凯斯。”他往一台手提终端上敲字。“好像我的网络也只知道这么多,凯斯。这位先生似乎和黑帮临时有约,所以‘金菊之子’找我们查他的底细,否则我根本不会知道。回来说历史。你说要听历史。”他又拿起枪,但并未指向凯斯。“什么样的历史?”

“战争。你参加过那场战争吧,朱利?”

“那场战争?有什么要知道的?只有三个星期罢了。”

“哭拳。”

“很有名。现在你们都不学历史啦?那可是战后的超级政治皮球,让很多人死去活来的水门事件。你们的军队头目,凯斯,你们斯普罗尔的头目们,是在哪儿来着?麦克利安?在那些地下掩体里,那些事儿……全是超级丑闻。为了测试新技术让不少爱国年轻人送了命。后来才传出来说,他们早知道俄国有防御。他们知道俄国有EMP,就是磁脉冲武器,但还是派这些伙计去试水。”迪恩耸耸肩。“伊万打他们就跟打火鸡似的。”

“有没有人活着回来?”

“老天,”迪安说,“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但确实有几个人逃出来了。是一个小队,控制了苏联的一架武装直升机,飞回了芬兰。当然,他们没有入关口令,就把芬兰防御部队打得屁滚尿流。特种部队么。”迪安哼了一声,“操。”

凯斯点点头。腌生姜的气味重得让人受不了。

“战争期间我在里斯本,你知道,”迪安放下枪说,“里斯本是个可爱的地方。”

“是服役吗,朱利?”

“算不上。不过目击了现场。”迪安露出一个粉色微笑。“战争可以带来巨大的市场。”

“谢谢你,朱利。我欠你个情。”

“不算什么,凯斯。再见。”

后来他告诉自己,在“萨米家”那个晚上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踏着满地票根和泡沫杯子,跟着莫利穿过那条走廊的时候,他已经能感觉到。琳达的死,即将到来……

他见过迪安后,他们去了“南蛮”,用阿米塔奇给他的新日元付清了欠魏之的债。魏之很高兴,但他的小弟们就不那么高兴了。莫利站在凯斯身旁,露出疯狂而野性的笑容,显然在盼着他们动手。随后他带她回茶壶去喝酒。

凯斯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粒八角药片,莫利说:“牛仔,你这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来一粒?”他把药片递给她。

“因为你的新胰脏和肝脏上那些填补组织,凯斯。根据阿米塔奇的要求,它们对那玩意儿没反应。”她用一只酒红色指甲敲敲药片。“从生物化学来说,你无法再从安非他命或者可卡因里获得快感。”

“扯。”他看看药片,又看看她。

“吃吧。吃上一打也没效果。”

他吃了。真的没效果。

三轮啤酒喝完,她问拉孜哪里有搏击场。

拉孜说:“萨米家。”

“我不去,”凯斯说,“听说他们会斗殴至死。”

一个小时后,她从一个穿白T恤和松垮垮球裤的泰国人手里买到了票。

“萨米家”位于港口旁一个货仓背后,是一座穹顶充气屋,外墙灰色布料紧绷在细细的钢索之上。门廊两端各有一扇门,勉强算是道气密门,保持屋内气压高于外界,不致塌倒。天花板是三合板材质,间次装着荧光灯环,多数都已坏掉。潮湿的空气里充满汗水与混凝土的气味。

他全未料到这屋里会有怎样的舞台,怎样拥挤的观众,怎样紧张的寂静,怎样高大的光影。混凝土台阶层层往下,中央大略围成一个舞台,舞台上方一圈密密麻麻的投影设备。没有灯,只有全息影像在上方闪耀变换,重现舞台上两个人的所有动作。香烟的烟雾从台阶上层层升起,漂浮在空中,最后被加压机吹出的风搅散。没有声音,只有经过消音的加压机风声,还有被扩音器放大的搏击手的呼吸声。

两个搏击手相对转圈,色彩在莫利的反射镜片上流动。这里的全息影像放大率是十倍;放大十倍之后,他们手中的刀也还不足一米。凯斯还记得他们握刀的姿势同击剑一样,手指蜷曲,拇指与刀锋平行。莫利仰头观看,神色平静。

“我去找点吃的。”凯斯说。她点点头,却已全心沉浸于搏击手的舞动之中。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转过身,走进阴影之中。这里太黑,太安静。

观众大都是日本人。和夜之城不一样。这大概说明这家搏击场得到了某大公司休闲委员会的批准。他想象一辈子都替一家大公司打工的生活。公司宿舍,公司赞美诗,公司葬礼。

他绕着场子转了一圈才找到小吃摊,买了串烧和两大罐啤酒。他仰头扫了一眼全息影像,看见鲜血从一个人胸前淌下。浓浓的棕色调味汁顺着签子流到他的手指上。

还有七天他就可以接入网络。他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网络。

全息影像随着斗士的舞动而摇摆,投下的阴影也随之扭动。

他的后背上方痛起来。一缕冷汗滑过他的胸膛。手术没有成功。他还在这里,仍是一具肉身,没有莫利在等他,在注视着斗士手中的刀转动,没有阿米塔奇拿着机票、新护照和钱在希尔顿等候。这全是一场梦,一场可悲的幻想……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片红光闪过,鲜血从一条颈静脉喷出。一个人影倒下去,全息影像闪动着淡去,人们在尖叫,站起身,再尖叫……

一股苦味涌上喉头,他想吐。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看见琳达·李走过去,灰色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别无他物。她还是穿着那件法国工作服。

她消失了。消失在阴影之中。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他扔下啤酒和烤鸡,随着她奔去。或许他还叫了她的名字,但他无论如何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条细如发丝的红色光线。只记得他薄薄的鞋底下烧焦的混凝土。

她的白色运动鞋在闪动,已经快到墙壁旁。那一道激光又穿过他的眼睛,随着他的奔跑不断闪动。

有人绊了他一脚,他扑倒在混凝土上,磨破了手掌。

他翻身便是一脚,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上面有一个瘦瘦的男孩,竖起的金发上一片彩色光晕。舞台上有一个人转过身来,朝着欢呼的人群高举起手中的刀。那男孩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漫着红色的刀片。红色细线第三次从他们面前闪过,刺入黑暗之中。凯斯眼看着那刀片如同一支魔杖,朝自己的喉咙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