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迷光行动 20(第2/3页)

“大师,”他听见拉孜喊他,“灯。你看见了一盏灯。这里,这边……”

他再次跌跌撞撞地停下来,跪倒在浅浅的,冰冷的海水中。“拉孜?灯光?拉孜……”

黑暗彻底淹没了一切,只有海浪的声音传来。他挣扎着站起来,试图倒退回去。

时光流逝,他不断前行。

它就在那里,那一点亮光随着他的脚步慢慢清晰,变成一个方块,变成一扇门。

“那里有火。”他的话语刚出口,便被海风卷去。

那是一间地堡,不知是岩石还是混凝土建造,埋没在吹来的黑沙之中。入口低矮狭窄,没有门板,墙壁至少有一米厚。“嗨,”凯斯轻声说,“嗨……”他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墙壁。屋里有一个火堆,在门洞的两壁投下闪动的影子。

他弓下身,走了三步,进入屋里。

一个女孩蹲在生锈的铁炉旁,里面有浮木在燃烧,烟雾顺着墙上的烟囱流出窗外,被风吹去。在那仅有的火光之中,他看见那双惊恐的眼睛,看见那条熟悉的用围巾卷成的发带,上面印着电路图的放大图案。

那个晚上,他拒绝了她的拥抱,拒绝了她给他的食物,拒绝了那用毯子和泡沫塑料块筑起的小窝,拒绝躺在她的身旁。最后他蹲在门边,看着她入睡,听着风吹过房屋的外壁。每隔个把小时,他便站起身走到那简陋的火炉旁,从旁边的浮木堆里取出木头加进去。这一切都是假的,然而寒冷的感觉却如此真实。

她,那蜷曲在火光中的她,也是假的。他看着她微翕的双唇,还是当初和他一起穿过东京湾时的模样,这实在太过残忍。

“残酷的混账,”他在风里轻声说,“你一点也不肯冒险,对不对?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对不对?我知道这都是什么……”他尽力掩饰声音中的绝望。“我懂的,你知道吗?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另一个人工智能,3简告诉莫利的那个,燃烧的丛林,那不是冬寂,是你。他用博朗探测仪警告我不要上当。现在你让我平线了,你把我困在这里了。你把我和一个鬼魂,一个我旧时记忆中的鬼魂一道,困在乌有乡了。”

她在梦中翻了个身,喊了句什么,拉起毯子,遮住自己的肩膀和脸颊。

“你什么也不是,”他对着睡梦中的姑娘说,“你已经死了,你他妈的对我毫无意义。你听到了吗,兄弟?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已经平线了。这一切只不过花了二十秒,对不对?我身体还在那间图书馆里,我的脑子已经死了。我很快就真的要死了。南方人还会继续操纵狂病毒,但他的身体早就死了,所以你能猜到他所有的动作,肯定的。没错,关于琳达的那堆烂事都是你干的,对不对?冬寂把我抓进千叶城网络模型的时候,曾经试过利用她,却失败了。他说那样太难了。自由彼岸的星空是你变换的,对不对?埃西普尔房间里那死掉傀儡的脸,也是你变成琳达的。莫利根本没有看见那景象,你只是修改了她的虚拟感受信号而已。你以为你能伤害到我。你以为我他妈会在乎。我不知道你叫啥,但是,操你妈。你赢了。你赢了。可是这对我全都毫无意义,对不对?你以为我在乎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又开始颤抖起来,语声凄厉。

“亲爱的,”她从一堆毯子里挣扎着坐起来,“你过来睡觉吧。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坐起来的。但你一定要睡觉,好吗?”她睡意蒙眬的话声里,那点轻微的口音格外明显。“你就睡一觉,好吗?”

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火炉已经熄灭,屋里却很温暖,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在一个大纤维罐的破壁上投下一个扭曲的金色方形。那是个运输罐,他曾经在千叶城的船坞上见过。从罐子侧面的裂缝里,他看到几个明黄色的包裹,在阳光中神似大块的黄油,饥饿让他的胃一阵紧缩。他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罐子旁边,掏出一个包裹,辨认上面的小字。包裹上有十几种语言,最下面写着英文。“紧急备用粮,高蛋白含量,牛肉味,AG-8型。”下面列着营养成分。他又掏出一包。“鸡蛋味”。“既然这些都是你生造出来的,”他说,“你能不能给放点真正的食物?”他一手抓着一个包裹,依次走过这地堡全部的四个房间。其中两间里只有浮沙,另外一间还放着三个运输罐。“没错,”他抚摸着罐子上的封条说,“在这里多待一阵子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没错……”

他在有火炉的房间里找出一个塑料罐子,里面装的大概是雨水。在被窝旁边的墙头放着一只廉价的红色打火机,一把绿色手柄已破裂的海员刀,还有她的围巾,还打着结。围巾上满是汗水和尘土,硬邦邦的。他切开黄色包裹,把里面的东西倒进火炉边一个生锈的空罐头里,又从塑料罐里倒出水来,用手指搅匀,然后开吃。隐约能尝到牛肉的味道。吃完之后,他把空罐头扔进火堆,走出房间。

从太阳的位置和感觉看来,这已经是下午近晚时分。他甩掉湿漉漉的尼龙鞋子,惊异地发现触脚之处十分温暖。日光下的沙滩泛着银灰色,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他绕过屋角,朝着海浪走去,将外套丢在沙滩上,一直走到海边。“我真不知道你用谁的记忆造出了这个地方。”他脱下牛仔裤,将它踢到浅水中,又将T恤和内衣也如法炮制。

“你在干什么,凯斯?”

他转过身,看见她站在沙滩上,离他十米远,白色的海浪没过她的脚踝。

“我昨晚尿在身上了,”他说,“反正你也不要穿这些,上面都是海水,不舒服的。我带你去看看岩石堆里面那个池子。”她轻轻指了指身后。“那里是淡水。”褪色的法国工作服齐膝剪断,下面是她光洁的棕色皮肤,她的头发在微风中飘扬。

“听我说,”他抄起衣服,朝她走去,“我要问你一件事。我不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但是你觉得,我在这里到底是做什么呢?”他站住了,黑牛仔裤的一条裤腿湿淋淋地拍打在他赤裸的大腿上。

“你是昨晚来的。”她对着他微笑。

“这样就够了?我来了就行?”

“他说过你会来的。”她皱起鼻子,耸耸肩。“我想,他知道这些事。”她抬起左脚,像个小孩子一样,笨拙地用左脚蹭掉右脚踝上的海盐。她又对他笑笑,这次有些迟疑。“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

他点点头。

“你为什么浑身涂满了棕色,就剩一只脚是白的?”

“你最后记得的就是这些?”他看着她说。她从方铁盒盖制成的唯一的盘子里刮掉最后一点速冻干燥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