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言玚难免怔了怔。

他其实有猜到。

毕竟赵老爷子没退下来之前应该就是在景城, 自己家当年那桩案子,社会影响度不低,而且对方既然肯帮褚如栩的忙, 那自然知道房子的事, 查一查屋主身份, 其他的相关信息都顺着出来了,这对对方不算什么难事。

言玚甚至都觉得, 赵老爷子上次突发的心脏病,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褚如栩非要来机场找他,估计跟发现了外孙喜欢的人是这种家庭背景,也得有点关系。

所以言玚在进门的那一刻, 其实就已经做起了心理建设, 但老爷子的为难来得太直接,连半点铺垫的时间都没想留给他。

他很多年没与别人聊起过这件事了, 褚如栩是个例外,结果人家还很有仪式感的坚决没听。

早知道就该逼着他听。

言玚腹诽道。

就当彩排了。

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被对方的外公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样啊, 那您是怎么想的呢?”言玚的双手手指自然地交叉在一起,轻轻地搭在膝盖上,他表现得镇定又从容, 语气淡淡的, 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早就是无关痛痒的过去了一般,“您会介意么?”

赵老爷子似乎没想到, 眼前这个年轻人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能这么自如。

他原本还以为, 自己这种一见面就揭人家伤疤的粗鲁行为, 就算因长辈的身份不会得到直接的愠怒, 但至少对方会表现出些攻击性来。

但言玚别说攻击性了, 看起来连想要防御的打算都没有,甚至还主动接过话题的主导权,温和平静地询问起了他的看法。

赵老爷子抿了抿唇,严肃的神色稍缓,但语气依然是生硬的:“你多大了?有三十了么?”

言玚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皱,又些不太明白对方突然的转变话头是什么含义。

“还没,今年十月初满二十六周岁。”言玚表面依然笑盈盈地答道。

“哦。”老爷子应了一声,那双凌厉的眼睛却微微闭上了,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似的。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静坐了一会,言玚甚至第一次感受到了坐立难安的滋味。

从前竞标失败,损失掉七八位数的前期投入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喜欢”这种情感真是不太健康。

言玚尽力安抚着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顺便再次感慨道。

他甚至有些羡慕起褚如栩了。

自己没有家长可以给对方见,最大程度的刁难,顶多是在去给言子悠挑花的时候,让褚如栩靠他那乡土审美自行选择。

大概过去了半分钟,老爷子才缓缓睁开了眼。

言玚立马条件反射地挺了挺本就已经很直了的腰。

赵老爷子看向言玚,眉头依然拧着与他对视,终于肯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又严肃:“十月初的生日,那是天秤座吧。”

紧张了好半天的言玚:……

……啊?

一时间,言玚甚至有些分辨不出,自己是突然出现了幻听,还是自己才疏学浅没能领悟到对方话里的深层含义。

他原本淡定从容的表情,甚至都因极度的困惑,而隐隐出现了一丝裂痕。

直到对方的下一句话出口,言玚才确定了,自己没有幻听,也没有理解错意思。

有问题的不是他,这老爷子是真的不怎么对劲儿……

“褚如栩那混小子是双子座,理论上你俩相性不错,还挺配的。”

言玚:啊??

言玚哪见过这种世面。

老爷子用一本正经仿佛在开大会的架势,板着张随时准备骂人的脸,手上把布朗尼撸得眯着眼睛直哼哼,嘴里说出的话却违和得仿佛被夺舍了。

言玚茫然地眨了眨眼,憋了好半天,才依靠着工作这么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僵硬且没有灵魂地附和道:“真的么?那太好了,您对星座也这么有研究啊,很……很厉害。”

没想到,赵老爷子见了言玚的反应,竟是轻轻的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行了,不紧张了吧?”

言玚有些惊讶地将目光重新移回了对方身上,却发现老爷子原本绷得很凶的表情,已经和缓了不少,虽然依然跟「慈祥」沾不上半点边,但好歹没那么「骇人」了。

大概是言玚把迷茫表露得太明显,还没等他反应出该如何把这个天聊下去,对方又先行开了口:“怎么?以为我把你单独留下,是想给你个下马威?”

赵老爷子哼了一声:“我没那么无聊。”

“就是随便点你一下,让你明白,只要我想知道的事情,那就一定会知道,最好不要存什么旁的小心思。”

言玚并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毕竟对方的女儿就是因他的疏于关注,而被褚净那样的衣冠禽兽造成了无可弥补的伤害,现在好不容易认回了外孙,对方又找了个家庭背景不太光彩的男朋友,两人年龄还差了六岁多。

换位思考一下,言玚只觉得自己可能会比对方做得过分多了。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微微挑起的眉尾,竟然莫名从这个小细节里,瞧出了几分褚如栩的影子,终于稍微安心了些的他轻轻一笑:“如栩跟您有点像。”

赵老爷子听了这话倒是怔了一下,片刻后却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的:“哪像?他跟我可不像。”

“他跟他那个爹长得一模一样。”他不满地嘀咕道。

褚净自从确诊AD后,已经有两三年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言玚回忆不太清楚对方具体的长相,但似乎轮廓上的确是和褚如栩很相近。

想到这,言玚倒也能理解老爷子为什么没法对褚如栩温和了。

毕竟对着这么张,酷似于导致了自己女儿一生不幸的人的脸,确实很难亲近得起来。

“神态像您。”言玚弯了弯唇角,表情真挚,“如栩的气质更纯粹些,不像褚净那种人的孩子。”

闻言,赵老爷子倒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对此颇为认同:“倒也是,混小子人还是很正派的。”

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重新投注在言玚的身上,轻飘飘地打量了他几圈,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也还不错。”

“一个人走到今天这样的位置,很辛苦吧。”

老爷子的语气淡淡的,仿佛并不是在概括言玚在浮沉中反复阵痛的十几年,只是一句简单又普通的关心。

真奇怪,也许是太久没和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交流过了,言玚竟因这句简单的问候而有些鼻酸。

“还好,事情刚发生的那几年比较艰难,后来慢慢有好很多。”言玚故作平常地将话题牵引回了那个他本避之不及的事情上。

他大概真的是与褚如栩厮混太久了,在这个人面前特定的、想要撕扯自己伤口的冲动,竟能顺着缠绕着两人的根须肆意增长,蔓延到对方的家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