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中曲

太阳越爬越高,他们开始用潮湿的树叶制造黑烟,作为求救信号。

范锡怕火再熄,将炭化的木块收在椰壳里。刚留好火种,云层忽然变厚变暗,呈现出铅灰色,腹泻般的骤雨转瞬即至。

“哎呦,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他抱着火种仓惶逃窜,躲在树下,又把充气艇支在头顶,帅呆也机智地贴在他腿边。

“呜呼——”管声欢呼着甩开衣裤,大大咧咧地恢复出厂设置,就这么洗起澡来。畅快淋漓之际,高声唱道:“I'm singing in the rain,Just singing in the rain……And I'm ready for love,For love!”

热带的雨水,沿着他颀长的躯体奔流。他仰着脸,像一件被打湿的完美的雕塑作品。这场面有种疯狂的美感,原始的性感,以及一点点变态。

范锡看傻了,脑中回放管声的访谈:“我算是个比较沉稳的人吧。都说我高冷,可能是长相不太平易近人。其实我挺容易害羞的,拍戏拍广告啊换衣服都要躲起来。”

这时,管声在雨中挥动手臂,招呼范锡一起洗:“来啊,露天澡堂天然淋浴,多难得!”

范锡的嘴角微微抽搐,连连摇头。他上了四年学,都不习惯学校那没有隔间的大澡堂,更别说在沙滩裸奔。

几分钟后,暴雨骤歇。乌云滚向远方,金光重返大地。

管声像狗一样甩甩头,意犹未尽地拧干衣服,晾在树枝上。范锡把收集的柴火放在太阳下晒,阳光酷烈,很快就干了。

他们又升起黑烟,坐在树荫下喝椰汁,剥菠萝蜜。不时起身,眺望海平面,盼望那里出现救援船。

范锡把小本子放在膝头,一笔一划地写道:“花销为0,也没处花钱。水果免费,也只有水果。

随想:两天没跟家里联系,爸妈应该挺担心的吧,还好化险为夷。

备忘:用降落伞搭个棚子,预防暴雨。”

“又在记账?你真的像个小姑娘。”管声把一块菠萝蜜喂给帅呆,“我的签名,是不是也在这个本本里?”

“嗯。”范锡垂着眼笑了笑,没理会他第二次说自己像女生。暗中吐槽:你靠小姑娘开椰子,还真是man呢。

隔绝于世,连个手机也没有,管声实在百无聊赖,便开始八卦:“另外一个签名给谁,女朋友?文文说你好像在追一个女生,她可八卦了。”

范锡收起本子,神情认真地回答:“女性朋友,但不是女朋友。”

“早晚的事。”管声断言。

“人家有男朋友,我们是纯粹的友情。”

“那你,就是传说中的男闺蜜喽?”管声微微拔高声调,清澈的嗓音变得奶声奶气,“姐姐,你男朋友打游戏蛮厉害的,我就不行,一回你消息就得挂机;上次你来找我,你男朋友是不是生气了啊?都怪我,害你们吵架。你别怪他,是我不讨人喜欢。”

管声在臆断里自得其乐,拿别人寻开心,把绿茶男演绎得活灵活现。

范锡心头浮起一丝怒意。不是埋怨或者委屈,而是明确的愤怒。

管声18岁就出道,自然懂人情世故,只是早已经习惯被优待和照顾,懒得考虑别人的感受,近乎于野蛮地随心所欲。

他也没必要改变,因为身边人会无限迁就他,会在他讲冷笑话时故作捧腹,也会包容他的任性。

对,说到任性,若非他无理取闹,一定要携狗上天,方博就不会在网上找不靠谱的旅游服务。结果倒好,找来个打算自杀的驾驶员。

范锡看着自己的男神,目光淡淡的,粉丝滤镜也淡了一点。不过,凡人皆有缺点,被虫咬了的苹果才甜吧。

但他还是想怼回去,便嘻笑着说:“哎声哥,你模仿绿茶的时候,演技还蛮好的。谁再说你演技差,你就表演绿茶男来证明自己。”

管声的笑意僵在嘴角,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你想说我有绿茶的潜质?”

“你误会我了,照这么说,难道演反派的演员,生活里也是坏人吗?”

管声愣了一下,皱皱眉刚要张嘴,范锡紧接着柔声道歉:“对不起哦,以后我不会再这样说了,是我考虑不周。只是,总有人说你演技不好,我想夸你,让你开心而已,我是你的粉丝嘛。”

“你——”

“别再像刚才那么凶了,你不是挺宠粉的吗?”范锡无辜地眨着黑眼睛,用柔软的茶味致歉让对方无处发力。

果然,管声的脾气没发出来,自己闷了一会儿,又问:“你和你朋友,怎么没成?她不好看吗?”

范锡想着好友苏盼的样子,说:“你经常接触女明星,看她可能很平凡。不过,她在普通人里算好看的。”

“我还是觉得,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纯友谊,这是荷尔蒙决定的。”说完,管声就起身遛狗去了。但帅呆已经在广阔天地找回自我,不喜欢被他牵着了。

范锡往火堆里加棕榈叶,被黑烟呛得直咳,不禁去想:不知苏盼的支气管炎好点了没,还咳不咳了。

他和苏盼的友谊,确实没有一丝杂质。

认识她时,他念小学。班主任说:这孩子上课走神得厉害,得管管了。母亲说:你说得对!别说学习了,他小时候连吃奶都不专心,东张西望的。老师,你随便揍。

班主任无言以对。

虽然他上课坐不住,体育却出奇的好,体育老师是母亲的老邻居,建议他不如课余时间去体校挑个项目练练,当兴趣培养。

他选了体操,因为他特别喜欢看体操运动员拼搏的模样。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哪里是喜欢看比赛,而是喜欢看穿着紧身衣的男人。几年后转练跳水,周围全是沾着水珠的青春美好的躯体,他愈加确信自己是胎里弯。

那时,苏盼妈妈在体校游泳馆做保洁,她爸爸在广东打工,她和她弟弟就在角落写作业,时而抬头看他们训练。

他们互相认识,但没说过几句话。初中时碰巧同校同班又同桌,由此才成了朋友,一晃十几年。

这期间,甚至没发生什么青春疼痛文学的波折。他早早就向她出柜,她则笑着说:“我早就看出来啦,当初你练跳水,从来都不看女生,就死盯着别的男生。”

高一他叛逆逞能,要去帮校外的朋友打群架,苏盼以绝交相逼,死活拦下他。结果那次闹出两条人命,冲前面的少管所,躲后面的家里蹲。

高二他跟家里出柜,险些断绝关系,是苏盼把他从自暴自弃的边缘拉回来。

高三他成绩不好,多亏苏盼天天给他讲题,才拿到不错的文化课分数,考上心仪的体育学院。

这些,管声都不知道,也绝非一句扁平的“男闺蜜”就能诠释。不过,他也不想解释,哪个粉丝愿意在偶像面前暴露黑历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