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儿哪儿都不是(第2/3页)

“不知道。”

“你想说感官/网络公司的保安部门没有留意他的行踪?”

“我想说我不知道,安琪。这是实话。”

“你要是想知道,能找到答案吗?”

对方停顿片刻。“不知道。但就算能做到,我也不确定该不该这么做。”

“谢谢。再见,希尔顿。”

“再见,安琪。”

那天晚上,她摸黑坐在晒台上,望着聚光灯下沙滩上的沙蚤之舞。想着布丽奇特和她的警告,想着衣服口袋里的药物和医药柜里的真皮注射器。想着赛博空间,想着她在小野-仙台机器里感觉到的可悲的束缚感,那和洛阿的自由自在是多么不同。

想着他人的梦,想着自我迂回的走廊、古老地毯的褪色光彩……一位老人,珠宝做成的头部,绷紧的苍白面孔,双眼是镜子……海风吹拂下的黑暗沙滩。

不是这个沙滩,不是马里布。

黑暗的加州后半夜,黎明前的某个小时,走廊、凉台、梦里的面孔和她遗忘了一半的对话片段之间,她醒来了,苍白色的雾气贴着主卧室的窗户,她随便抓起一块什么东西,拖着它重新穿过睡眠的墙壁。

她翻个身,手伸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摸索,找到一支保时捷钢笔,那是某个后台助理送她的礼物,她在一本意大利时尚杂志的光滑背面记下她的宝物:泰-阿。咖啡喝到第三杯,她吩咐房屋:“呼叫连续体。”

“哈啰,安琪。”连续体说。

“两年前咱们录过的轨道站节目。比利时人的游艇……”她喝一口变凉的咖啡,“他想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罗宾认为对我来说太低级的那个地方。”

“自由彼岸。”专家系统说。

“谁去那儿录过节目?”

“塔丽·伊珊在自由彼岸录过九次。”

“对她就不低级了?”

“那是十五年前。当时还是时尚中心。”

“把那些节目找给我。”

“好了。”

“再见。”

“再见,安琪。”

连续体在写一本书。罗宾·拉尼尔告诉过她。她问那本书是说什么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书——罗宾说——那本书自我往复,不断变异,连续体永远在写。她问为什么,但罗宾已经失去了兴趣:因为连续体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喜欢做这种事。

打给连续体的电话的代价是斯威夫特的电话。

“安琪,上次说的身体……”

“你还没定好时间吗?我想回来工作了。我今天上午打给连续体,我打算录一期轨道站的节目。我正在看塔丽以前录的节目,也许能给我灵感。”

一阵沉默。她想笑。你很难让斯威夫特无话可说。“你确定吗,安琪?我当然很高兴,但你真的想这么做吗?”

“我已经好多了,希尔顿。我非常好。我想工作。假期结束。请斑岩过来帮我做头发,否则我没法见人。”

“知道吗,安琪?”他说,“你的决定让我们所有人喜出望外。”

“通知斑岩。安排身体检查。”魔粉。是谁,希尔顿?会不会就是你?

半小时后,她在雾气弥漫的晒台上踱步,心想:他拥有各种资源。她的药瘾没有对感官/网络公司构成威胁,没有影响她的表现。没有身体方面的副作用。要是有,感官/网络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允许她用药。药物的设计师——她心想——设计师肯定知道。但就算她能找到他(虽说不太可能),他也绝对不会告诉她。她摸着栏杆上的铁锈,心想,假如他不是设计师呢?药物分子的设计师另有其人,是为了满足那个人的目标?

“您的发型师来了。”房屋说。

她回到室内。

斑岩在等她,身穿颜色柔和的针织紧身运动衫,大概是巴黎当季的流行服装。他面容安详,脸颊光滑得仿佛抛光乌木,看见她就露出了愉快的坏笑。“小姐啊,”他责怪道,“你看着像是自制的一坨屎。”

她放声大笑。斑岩啧啧感叹,走上前,用修长的手指弹了弹安琪的刘海,做出一脸要吐的表情。“小姐真是个坏姑娘。斑岩说过那些药很坏!”

她抬起头看着他。他非常高,她还知道他异常强壮。有人曾说他就像吃了类固醇的灰狗大巴。他的头颅脱去了所有毛发,展现出大自然闻所未闻的对称性。

“你还好吧?”他换了个声音说,疯疯癫癫的活泼瞬间消失,像是有人拨动了开关。

“我没事。”

“痛苦吗?”

“嗯,很痛苦。”

“说起来,”他用指尖轻抚她的下巴,“谁也不知道那鬼东西给你带来了什么效果。似乎不会让你飘飘欲仙……”

“本来就不该是那个效果。感觉就像你活在这儿,活在那儿,但你不会——”

“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对。”

他缓缓点头:“那可真是恐怖的鬼东西。”

“去他妈的,”她说,“我回来了。”

坏笑重新浮现:“咱们先给你洗个头。”

“我昨天才洗过!”

“用什么洗的?不!千万别告诉我!”他赶着她走向楼梯。

铺着白色瓷砖的浴室里,他用某种液体按摩她的头皮。

“最近见过罗宾吗?”

他用冷水冲洗她的头发。“拉尼尔先生在伦敦,小姐。拉尼尔先生和我最近连点头之交都不是。来,坐起来。”他拉直椅背,用毛巾裹住她的脖子。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被网络八卦吊起了胃口,这是斑岩的另一项特殊技能。

“因为啊,”发型师说,语气四平八稳,用梳子向后梳理她的头发,“安琪拉·米切尔去牙买加清醒她的小脑袋瓜,他说了些她的坏话。”

这可不是她预料之中的答案。“是吗?”

“难道不是吗,小姐?”他开始为她剪发,用的是剪刀,这是他的职业特征之一;他拒绝使用激光笔,声称永远不会碰那玩意儿。

“斑岩,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是。他不是对我说的,但斑岩有耳朵,斑岩的耳朵一向很好。你来这儿的第二天早晨,他就出发去伦敦了。”

“你听说他说了我什么?”

“说你疯了。时不时吸毒。说你幻听。说网络公司的心理学家都知道。”

幻听……“谁告诉你的?”她想在座位上转身。

“脑袋别动。好了。”他继续剪发,“我不能说,但你必须相信我。”

斑岩离开后,来了好几个电话。她的制作队伍迫不及待地向她问好。

“今天下午不接电话了,”她吩咐房屋,“我在楼上看塔丽的节目。”

她在冰箱最里面翻出一瓶科罗娜啤酒,拿着走进主卧室。柚木床头柜上的拟感设备配有摄影棚级的电极,她出发去牙买加之前还没这个附件。公司的技术人员定期升级这里的设备。她喝了一口啤酒,把酒瓶放在床头柜上,将电极贴在额头上,躺下去。“好了,”她说,“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