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下楼走走(第2/3页)

她感觉神药的劲头淌过脚踝背面,拂过肩胛骨,那是一种冰冷而绷紧的刺痒,喉咙深处泛起医院的气味。

她以前那么害怕,但此刻不再恐惧。

普莱尔的笑容很可怕,但他只是游戏的参与者,只是个扭曲的西装客。就算他有钱,那也是别人的钱。她也不再害怕艾迪;她甚至应该为他害怕,因为她看得出其他人为什么要找上他。

好吧——她心想——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在克利夫兰养鲇鱼了,其他人也不可能再送我回佛罗里达。

她想起酒精炉,冰冷的冬日清晨,老爹裹着灰色大外套缩成一团。冬天,他会在窗户上多加一层塑料布。酒精炉足够加热整个房间,因为墙上贴着硬泡沫塑料板,然后是一层硬纸板。有些地方的泡沫塑料露了出来,你可以用手指抠出几个小窟窿;他要是逮住你做这种事情,就会叫骂不休。冷天帮鲇鱼保暖需要加倍努力,你得泵水去屋顶,水在透明塑料管里流淌,镜面反射阳光加热。让植物在水槽的壁架上腐烂也是个办法;捞鱼时你能看见蒸汽冉冉升起。他用鲇鱼换其他食物、别人种植的东西、燃料酒精和饮用酒精、咖啡豆、喂鱼的泔水。

老爹不是她父亲,他只要开口就要唠叨这个。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说不定就是她父亲。她第一次问自己几岁的时候,他说六岁,于是她从六岁开始给自己算年龄。

她听见背后的门开了,转身看见普莱尔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金色塑料钥匙扣,络腮胡里露出笑容。“蒙娜,”他走进房间,“这位是杰拉德。”高个子,华裔,灰色西装,花白头发。杰拉德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挤过普莱尔,径直走向正对床脚的抽屉柜,放下一个黑色箱子,“咔嗒”一声打开。“杰拉德是我的朋友。他是医生。要帮你检查一下。”

“蒙娜,”杰拉德从箱子里取出一件东西,“你今年几岁?”

“十六,”普莱尔说,“对吧,蒙娜?”

“十六岁。”杰拉德说。他手里的东西像个黑色护目镜,也像带有凸起和导线的太阳镜。“好像有点差距吧?”他看着普莱尔。

普莱尔只是微笑。

“差了多少?十岁?”

“没那么夸张,”普莱尔说,“我们并不要求完美。”

杰拉德看着她:“结果也不可能完美。”他把护目镜戴在耳朵上,揿下什么开关;右边的镜片下射出一道光,“但相似也有程度上的区别。”那道光转向她。

“反正都是要整容的,杰拉德。”

“艾迪在哪儿?”她问,杰拉德凑近她。

“酒吧。要我叫他?”普莱尔拿起电话听筒,但没有拨打就放了回去。

“这是干什么?”她从杰拉德身前后退。

“医疗检查,”杰拉德说,“不会弄疼你的。”他逼得她靠在窗户上,毛巾没有裹住的肩胛骨贴着冷冰冰的玻璃。“有人想雇佣你,付你很好的酬劳;他们想确定你的身体完全健康。”光束射进她的左眼。“她用了某种兴奋剂。”他对普莱尔说,语气变得完全不同。

“尽量别眨眼,蒙娜。”光束转个方向,射进右眼,“是什么,蒙娜?用了多少?”

“神药。”她眨眼避开光束。

杰拉德用冰凉的手指抓住她的下巴,摆正她的头部。“多少?”

“一粒结晶……”

光束熄灭。他光滑的面部凑得非常近,护目镜上满是镜片、插槽和碟形的黑色小金属网。“无法判断纯度。”他说。

“非常纯。”她咯咯笑道。

他松开蒙娜的下巴,微微一笑。“应该不是问题。”他说,“请张开嘴好吗?”

“嘴?”

“我想看看你的牙齿。”

她望向普莱尔。

“你运气不错,看。”杰拉德对普莱尔说,用光束照亮她的口腔,“保护得还不错,排列也接近目标。牙冠,修补。”

“我们就知道你靠得住,杰拉德。”

杰拉德摘下护目镜,望向普莱尔。他走回黑色箱子前,把护目镜放回去。“眼睛也运气不错,非常接近。只需要改变颜色。”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铝箔小袋撕开,把浅色外科手术手套戴在右手上。“取掉毛巾,蒙娜。放松,别担心。”

她看看普莱尔,又看看杰拉德。“要看我的证明吗,血检之类的?”

“不用,”杰拉德说,“不需要。”

她望向窗外,希望能见到那头大角羊,但它已经消失,天空显得愈加暗了。

她打开毛巾,松手让它落在地上,然后躺在米色床垫上。

这和她平时收钱做的事情没多少区别,时间上甚至没那么久。

她坐在卫生间里,打开的化妆包放在大腿上,开始碾磨又一颗神药,她认为自己有权生气。

首先是艾迪不招呼一声就跑掉,然后普莱尔带着那个恶心的医生出现,最后说她的艾迪在另一个房间睡觉。当初在佛罗里达,她挺愿意避开艾迪一个人待一会儿,但来到这儿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她不想一个人消磨时间,又不敢问普莱尔要房间钥匙。他肯定有钥匙,所以随时可以带着下三滥朋友进门。这到底是一笔什么交易?

还有塑料雨衣,也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他妈的一次性塑料雨衣。

她在尼龙垫板之间筛松药粉,小心翼翼装进喷罐,吐出一口长气,把吸嘴放在嘴唇上,一按到底。黄色粉末顿时裹住了咽喉薄膜,有一部分说不定直接吹进了肺部。听说这样有损健康。

走进卫生间嗑药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计划,但随着后脖颈开始刺痒,她不由想到旅馆四周的街道,她在进旅馆的路上看了几眼——有俱乐部、酒吧和橱窗里陈列着衣服的商店。音乐。这会儿听听音乐倒是不错,还有人群。你可以消失在人群里,忘记自我,只是悄然存在。门没有锁,她知道,因为她已经试过了。但门在她出去后就会关上,而她没有钥匙。不过,既然她住在这儿,普莱尔肯定在前台登记过她。她考虑要不要下楼,问前台的女人要钥匙,但这个念头让她不安。她熟悉柜台后的西装客,知道他们会怎么打量你。不,她决定,最好还是留在房间里,享受安琪新的拟感节目。

十分钟后,她从边门离开大堂,神药在脑海里歌唱。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也可能是拱顶的冷凝水。她穿着白色雨衣去大堂,心想普莱尔肯定比她熟悉情况,这会儿她很高兴自己穿了雨衣。她从塞满的垃圾箱里抓了一叠传真件,举在头上免得淋湿头发。感觉不像刚到的时候那么冷了,这也是一桩好事。她的新衣服恐怕都算不上暖和。

上下打量这条大街,考虑究竟朝哪个方向走,她看见至少五六个几乎完全相同的旅馆门面、排队等客人的人力出租车、在雨水中闪着亮光的一排小商店。还有人,许许多多人,就像克利夫兰市中心,但所有人的打扮都那么帅气,走路像是飘在半空中,一个个赶着要去什么地方。随波逐流吧——她心想,神药来了个二次助推,载着她跳进美丽男女的河流,她甚至不需要思考。新鞋踩着地面咔嗒作响,她举着传真遮住头顶,直到她注意到——运气越来越好——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