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太过分

这算是什么鬼地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蒙娜再怎么想象拉奈特的建议也得不到安慰。换了拉奈特站在这儿,她只会拼命嗑孟菲斯鸦片,直到她觉得问题不再是她的问题。世界从未这么充满变数和缺少定量。

她们开车走了一整夜,安琪基本上神志不清,蒙娜这会儿觉得嗑药传说肯定是真的了。安琪用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语言说个不停——不同的声音,这一点最可怕,因为它们在和茉莉说话,质疑她的决定,茉莉边开车边回答,不像是为了安抚安琪而和她交谈,而像是真的另有他人(一共有三个)在通过安琪说话。它们说话的时候,安琪非常痛苦,她肌肉打结,还流鼻血,蒙娜伏在她身上替她擦血,心里充满了怪异的杂糅感觉,对她所有美梦里的女王既害怕又爱慕又怜悯——当然有可能只是神药作怪;蓝白色的公路照明灯从窗外掠过,蒙娜看见自己的手放在安琪的手旁边,两只手并不相同,形状还有区别,她不由感到高兴。

茉莉带安琪上了直升机后,在她们向南行驶的路上,第一个声音出现了。它发出咝咝怪声,用低沉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说相同的内容——新泽西,还有地图上的数字。两小时后,茉莉驾着气垫车穿过一片休息区,说她们来到了新泽西。她下车钻进结霜的电话亭,打了个很长的电话;回来的时候,蒙娜看见她把一张电话卡扔向结冻的烂泥地。蒙娜问她给谁打电话,她说英国。

蒙娜看见茉莉抓着方向盘的手,黑色的指甲上有些黄色小斑点,像是刚揭掉一副人工指甲。蒙娜心想,她得弄点溶剂洗掉才行。

到了某个地方,过河后她们下了高速公路。树木、田野和双车道柏油路面,偶尔有高塔上悬着一盏红灯。这时候,另外两个声音出现了。接下来就是来来回回、来来回回,那些声音说几句,蒙娜说几句,然后又是那些声音说几句,蒙娜想起了艾迪和人谈生意的情形,不过茉莉显然比艾迪高明得多;尽管无法理解,但她还是看得出茉莉在步步接近她的目标。最可怕的一个自称萨姆艾迪之类的。它们要的都是茉莉送安琪去某个地方,完成它们称之为“婚礼”的仪式,蒙娜琢磨着罗宾·拉尼尔是不是也有份,因为安琪和罗宾说不定打算结婚,而明星结婚就是要搞这些疯疯癫癫的事情。但这么想越琢磨越不对劲,而每次那个什么萨姆艾迪的声音响起,蒙娜都会觉得头皮发麻。不过她看得出茉莉讨价还价的目标:茉莉想清除她的历史记录,一笔勾销。她和拉奈特一起看过一个视频节目,说有个十岁女孩身上能浮现出十二种人格,比方说一个是羞答答的小姑娘,另一个是淫贱到极点的荡妇,但节目可没说那些人格里有哪一个能擦掉你在警局的案底。

车头灯照亮前方的平原,大风卷着积雪。积雪被吹走的地方,低矮的山脊呈现出铁锈般的颜色。

气垫车有一面地图显示屏,就是出租车里安装的那玩意儿,伺候卡车司机嫖客时也能见到,但茉莉只打开过一次,用来寻找那个声音给她的坐标数字。过了一阵,蒙娜意识到安琪在给她指点方向——好吧,那些声音在给她指点方向。蒙娜早就开始希望天亮,但茉莉熄灭车灯的时候,外面仍旧漆黑一片,茉莉飞速穿过黑暗……

“开灯!”安琪喊道。

“放松。”茉莉说,蒙娜回想起茉莉在杰拉德诊所的黑暗中如何行走自如。气垫车略微放慢车速,偏转车身画出一道曲线,隆隆驶过粗糙的地面。仪表盘上所有的指示灯同时熄灭。“千万别出声,谢谢。”

气垫车加速穿过黑暗。

天空的高处有一团白色亮光在移动。蒙娜隔着窗户看见一个黑点旋转飘落,上方还有什么东西,灰色而臃肿——

“卧倒!让她也卧倒!”

蒙娜解开安琪座位的安全带搭扣,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砸在气垫车身上。她拉着安琪倒在地上,紧紧搂住安琪的毛皮大衣,茉莉向左急转弯,侧面撞上蒙娜始终没看见的什么东西。蒙娜抬起头:黑色的巨大破旧建筑物一闪而过,一个孤零零的白色灯泡挂在敞开的仓库门上方;再一个瞬间,气垫车撞了进去,涡轮发动机啸叫着全速倒车。

“轰隆!”

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声音说。蒙娜心想:哎呀,我却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

那个声音开始大笑,片刻不停,笑声变成时断时续不再是笑声的某种声音,蒙娜睁开眼睛。

一个年轻女人拿着小小的手电筒,就是拉奈特总和一大串钥匙挂在一起的那种微型手电筒。锥形的灯光落在安琪松弛的面颊上,蒙娜借着微弱的反光看见了她。她看见蒙娜在看自己,时断时续的声音随即停止。

“你他妈是谁?”灯光照着蒙娜的眼睛。说话的人带着克利夫兰口音,蓬乱的偏白金发底下是一张硬气的狡猾小脸。

“蒙娜。你是谁?”这时她看见了铁锤。

“雪莉……”

“你拿着铁锤干什么?”

叫雪莉的女人看看铁锤。“有人在追杀我和滑溜。”她再次望向蒙娜,“你是他们一伙的?”

“应该不是。”

“你很像她。”灯光转向安琪。

“手不像。再说以前并不是这样。”

“你俩都很像安琪·米切尔。”

“当然。她就是安琪·米切尔。”

雪莉打了个哆嗦。她穿着三四件皮夹克,分别来自不同的男朋友——这是克利夫兰的习俗。

“爬上这个高堡。”安琪嘴里发出的声音浑厚如泥浆,雪莉吓得一缩,脑袋撞在车顶上,扔掉了手里的铁锤,“我的骏马来了。”钥匙环手电筒射出的光束在颤抖,她们看见安琪的面部肌肉在皮肤下蠕动。“她的婚礼已经安排妥当,亲爱的姐妹,你们为何还逗留于此。”

安琪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变回她自己的面容,左边鼻孔涌出一缕鲜血。她睁开眼睛,在灯光中眯起眼睛。“她人呢?”她问蒙娜。

“走了,”蒙娜说,“叫我留下陪着你……”

“谁?”雪莉问。

“茉莉,”蒙娜说,“是她在开车……”

雪莉想找一个叫滑溜的人。蒙娜希望茉莉回来,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但雪莉说绝对不能留在底楼,因为外面有好些带枪的坏人。蒙娜回想起那个声音——什么东西击中了气垫车——她拿过雪莉的手电筒,走回去查看。右面车身的一半高度上有个窟窿,她可以把手指头伸进去:左边车身上有个更大的窟窿,可以伸进去两根手指。

雪莉说最好在外面那些人决定冲进来之前上楼去,滑溜多半也在楼上。蒙娜拿不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