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四下静谧无声, 黑黝黝一片,如位于地底的某一深处。

斐然看着自己黑黢黢的身体,扬了扬手, 他像是穿着黑衣大氅的蝙蝠。

他脑子似也有些不清楚,浑浑噩噩的如被什么打散了,记忆零散的像是撕碎的纸片, 在脑海里飘飘荡荡。

斐然扬起自己的大手,在脑门上拍了一下。

只记得他应该很帅。

但现在……

斐然低头凑近河水。

浑浊的河水, 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变成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

镜子里,斐然如披着大黑布的鬼影人偶, 只露出两个洞来, 似是眼睛。

丑, 丑的一无是处。

忘川河里闻到厉鬼的香味, 皆伸着鸡爪似的手, 想要在斐然身上扒拉一爪子, 尝尝味道。

斐然一巴掌把这比他更丑的东西拍回河里。

本来热闹拥挤的忘川河,一刹那安静下来。

斐然抖抖自己宽大的黑影衣袖, 傲然站立。

只要不照镜子, 他的帅应该一如既往。

只是……

他好像还有一件事要做……

是什么……

郊区,传古学院。

现在是读心得体会的时间,讲台上,斐宗又被老师打了。

他没错,他不认。

干瘪的中年男人手拿电棍, 指着斐宗的太阳穴厉声道:“再说一遍, 你错没错!”

“我没错。”

少年的眼神平静无波, 所有的坚持一如既往。

中年男人瞬间火大, 手上的电棍再一次抽了下去,“就是有你这样的畜生,才会让父母操心,父母生你下来,就是来讨债的!”

伴随着电棍的刺啦声,斐宗苍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灼烧的棍痕。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

有点疼。

但,

他没错。

斐宗从不认为,疼痛与责罚和他的对错相关。

教室下方的学生,紧握文稿,呼吸收紧的看着台上的斐宗。

自从斐宗来这个学校后,这样的事情已经多次上演。

传古学院,一所以传统文化教育问题青少年的学校,旨在还家长一个健康的孩子,还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

但只有处在这所学校内的人,才知道这是怎样的地狱。

每天他们都要匍匐在地大喊‘我错了,我有罪',稍喊的弱一点,就会有电棍抽上来,打到他们无力翻身才作罢。

每天都要念感恩忏悔心得,感恩学校,感恩父母,忏悔自己的下贱和畜生,忏悔自己是社会的蛀虫,文稿忏悔的力度如果不够狠厉,会被认为心不诚,被拉进电击室接受电击治疗。

每天只要稍不如老师意,被随意殴打,辱骂,拖进小黑屋都是常事。

传古学院的老师们看他们的目光就像是再挑一头待下崽的猪,时不时就会有人被带走,再回来时一脸苍白。

这所学校里的肮脏数不胜数,不是没人反抗,没人逃跑,但都失败了,失败后的迎来的是更惨烈的报复。

大多数人在经久的折磨下,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讲台上,干瘪的中年男人看着死不悔改的斐宗,伸手把他扯出教室。

看着斐宗被带走,教室里的学生脸上露出不忍,他们攥紧手中的文稿低下了头。

斐宗被拉进了电击室,通电的电流贴满他的全身。

干瘪男人的声音还在呵斥,“大声点回答,你是畜生吗!你对得起父母吗!你错没错!”

电流的刺痛感在全身流过。

斐宗颤抖,发声艰难。

“我……没……错。”

凑近的人听到他说这话,骂了一声脏话,瞬间加大了通电的力度。

被电到最后,斐宗已经麻木的说不出话来,他直接被人拖着关进了小黑屋。

“你好好反思反思!下次再这么不知悔改,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砰的一声,伴随话落,铁门被关上,屋里的一切归于沉寂和黑暗。

这已经不知道是斐宗进入这个学校后,第几次被关静心室了。

被电击过的太阳穴,似是把他整个人都电木了。

他无力的卷曲在地上,枯躺在漆黑一片的小屋内,面无表情。

他只是想打电竞,他已经接到了职业俱乐部的邀请,为什么说他错了?

他不明白。

斐宗觉得他没错。

爷爷说过,人能有喜欢的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爷爷也说过,在喜欢的事情上能够努力获得成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他把最不容易的两件事都拥有了,他们不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为什么要让他跪在地上承认自己的错误?

这很奇怪。

斐宗只知道。

他没错就不用认错。

他因热爱而努力,也因热爱而高兴,爷爷如果在,同样会为他感到庆祝。

是他们不懂。

不是他错了。

斐宗从不会因为别人的奇怪而责怪自己,也不会因为坚定的热忱而后悔,哪怕对方使劲手段。

他的执拗与生俱来,直到死在这所学校里,也从不曾妥协。

他坚信。

是这个世界奇怪,而不是他奇怪。

屋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这个姓斐的太奇怪了,怎么打都不改口,关禁闭也一样,我们需要用别的办法……”

“……家长毕竟交了钱的……”

“……慢慢来,不着急,后面有他受的,再硬的刺头最后也会改口,奇怪算什么……”

“……嘿嘿,你这样说……”

伴随着脚步声,屋外的人声越来越远。

斐宗换了一个姿势躺在地上,被电击过的手臂和大脑得到顿暂的放松。

黑乎乎的禁闭室,对别人来说或许有些可怕,对于斐宗来说却难得的安静。

忽的,他眼睛睁大。

他的旁边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黑乎乎的敲着二郎腿,空洞洞眼睛盯着他的人,像是幻觉。

他惊悚爬起,“你是谁?”

斐然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飘飘忽忽就来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过来干嘛,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记得自己应该很帅。

斐宗:“……你是鬼吧?”

斐然可有可无的点了两下脑袋,“你说是就是吧。”

斐宗:“……”

斐然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请叫我帅鬼。”

“……你很丑。”斐宗实话实说。

一块大黑影,戳两个洞,完全找不到任何美感。

斐然顿时不满的拍拍地板,“老子也是十八界上上下下一枝花,请收回,不然小心爸爸揍你。”

爸爸?

斐宗睨了这个奇奇怪怪的鬼影一眼。

这个鬼怕是不知道,他刚出生,他爸爸就在赶来看他的路上车祸去世了。

斐然也愣了下。

脑海里好像突然有一个画面定格起来,他黑乎乎的大脸猛的凑近面前的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