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烛阴

俞骋十指蜷缩, 痛得直抽气,他用没被缠住的脚踹夜行游女。夜行游女的头被踹了个正着,撞在闪烁的操作台上。它双手捂脸, 悲痛欲绝, 胸腔内传出哭声:“回家啊……”

俞骋连滚带爬地下车, 用身体把车门关上。夜行游女在车内用刀锋脚砸车窗,车窗几下就裂了。暴雨如注, 俞骋顾不得别的,到处摸索:“我的眼、眼镜!”

小顾从车厢内逃出,翻滚落地。他听见俞骋的声音, 捡起地上的破烂眼镜, 塞给俞骋, 喊道:“在这在这, 别找了!”

俞骋慌忙戴上眼镜,镜片碎了一只,另一只上面全是雨水。他透过模糊的雨痕看周围, 表情愕然:“这、这么大……”

从俞骋这里看过去,完全看不到烛阴的头颅。它的头部隐藏在高空中,只有身躯在滑动。四周都是赤红色, 无名液体在烛阴表皮下的输液管内迅速流动,是维持它庞大身躯运转的能源。

三四只夜行游女蜘蛛般地攀在装甲车上, 刀锋腿锯出“吱”的杂音。它们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正在分食这辆残破不堪的装甲车。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孔被雨冲刷,好似浮动在水帘中的水鬼, 对几个人虎视眈眈。

东方说:“这下可糟了。”

苏鹤亭挂在谢枕书背上, 呼吸轻微。他问:“烛阴睁眼时沉默会消失吗?”

谢枕书回过头,回答:“它的睁眼只会维持几分钟。”

苏鹤亭盯着谢枕书的唇, 看懂了“几分钟”。几分钟太短了,而且很危险,就算他植入体恢复,也没办法在几分钟内攀到烛阴的头部,中途一旦陷入黑夜沉默,恐怕还要别人救援。

东方的机械臂已经变作了钢造器,他试着拉出电光弦,却发现没效果,肘部的齿轮转速很慢,明显也受到了烛阴的干扰。他苦笑:“我恐怕当不了弓了,栀子,你能空手掷箭吗?”

花栀提着光甲箭盒,一直把头仰到最高,都没有看到烛阴的头颅。她难得露出震惊之色,把东方的话当真了:“我掷不到……头太高了。”

他们几个都在仰头看烛阴,谢枕书的菱形碎片忽然离身,组成巨盾。

“嘭——!”

这声音几乎是贴着头皮炸响,烛阴的身躯横冲直撞,后方的装甲车当即被它碾爆。几只夜行游女来不及逃,柔韧的身体瞬间变作一摊烂泥,连刀锋腿都被烛阴压成了纸片。

谢枕书的巨盾只停顿了两秒,下一刻就如同雪花,原地散开了。

烛阴还在挪动,整片区域都在剧烈震动,坍塌声不绝入耳。它的悲鸣穿透云霄,尾巴胡乱扑打,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

小顾身体矮小,站不稳,被东方用钢造器提了起来。他抱住脑袋,哇哇乱叫:“这怎么办?!我不要死啊!”

地面再次坍塌,六个人在烛阴面前就像小小的蚂蚁,被烛阴刮动的风拍中,犹如被狂涛巨浪拍中。大家连吃了几口雨水,都呛了一下。

谢枕书说:“白昼要来了。”

他声音刚落,烛阴就转过了头,天地顿时一片白芒。

苏鹤亭改造眼微亮,“X”字若隐若现,但是猫耳没有反应,还处于静音状态。信息处理器不工作,他的信号就无法传递给四肢,除了强烈的晕眩感,甚至还有了恶心感。

——烦死了!

谢枕书一挥手,菱形碎片“嘭”地组成一杆超长的标枪。他说:“小顾开道!”

东方的钢造器猛地变形,以“Y”字承住了小顾的全部重量,电光弦“刺啦”衔接,让小顾变成了“Y”字中的炮弹。他沉声一喝:“走你!”

齿轮“嗡——”地飞速转动,东方一甩臂,竟然把小顾抛了出去。

小顾飞起来,在半空并起双臂,对准烛阴身体的一部分,大喊:“我的妈!”

他双臂炮筒轰地射出冰弹,击中烛阴。周遭温度直降,冰弹爆开,减慢了烛阴那一块的液体流通速度。

谢枕书没有助跑空间,只能原地投掷。标枪“嗖”地离手,瞬间巨大数倍,无视疾雨和狂风,正中烛阴中弹的部位。枪头埋进烛阴表皮,输液管应声破裂,滚烫的液体顿时溅出。

烛阴很难受伤,因此格外怕痛。它的痛直冲脑门,头颅乱撞在附近的大厦上,一边痛叫,一边翻滚。赤色液体浓一般地流淌出来,一股刺鼻的灼烧味随之而来,地面发出“滋滋”的融化声。

标枪立刻散开,谢枕书握拳,它们归覆臂间。他言辞简洁:“跑!”

剩余四人马上后撤,谢枕书拉下苏鹤亭,在东方经过时,把猫轻轻抛了过去。东方的钢造器变回老虎钳,拎住苏鹤亭。

苏鹤亭听不见,也不知道他们说没说话,但他直觉不妙。

烛阴有两张嘴,齐齐张开。区域一半陷入黑暗,一半还在白昼,以烛阴为界,阴阳分明,成为极其古怪的景象。

苏鹤亭问:“干什么?”

烛阴的音爆弹骤然打响,这下不仅是他们这行人,躲藏在地下的幸存者都痛苦地抱住了头。音爆弹干扰全区,各项电子仪器的表盘胡乱跳动,就连眺望这里的机械太监都没能幸免。

机械太监仿佛乱码了,盖面上的红绿灯疯狂跳动。它僵硬地做出抱头的动作,试图控制自己,可惜说出的指令连不成句:“神……滋……神魔……故障……”

“呜——!”

烛阴暴怒,翻滚的身体好似沸腾的江河。它扭动身体,机械头颅高速旋转,强力炮像探照灯一般射向周围,爆炸“轰轰轰”地响起。别说花儿广场,今晚整个城市都要毁于一旦。

音爆弹威力可怖,小顾泡在营养罐里的身体虚弱,导致线上反应也比其他人强烈。他没跑出几步,就觉得耳朵出血了。那“嗡嗡”声环绕着他,让他脚步疲软,喘息急促。

花栀抓住小顾,把他背了起来。

小顾受伤的手一个劲儿地抖:“我身体太差了……”

俞骋说:“长官——”

东方一把摁过俞骋的头,推着他向前,厉声说:“跑!”

征服者要把后背交给彼此,即便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能回头。长官的命令是第一铁令,长官让他们跑,他们就得跑,这是对长官的绝对信任。

苏鹤亭扭过脖子,看到阴阳交错的大雨,谢枕书是一个人。

他总是一个人。

“喂,”苏鹤亭喊起来,“喂!”

烛阴盛怒俯首,锁定谢枕书。

谢枕书的视野被白芒覆盖,烛阴冲过来,强力炮一路飙射。他指间一松,阿修罗骤现。三面相转起来,“厌憎”的巨盾先扛住了烛阴的强力炮,但转瞬就碎开了。

烛阴的强力炮还在射!

“忿怒”无声咆哮,挥动手中的巨炮,来不及发射,索性砸在烛阴的头部。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烛阴的机械头颅在哀声中轰然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