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窦占龙炒菜(第4/7页)

白脸狼却没动手,盯着窦占龙看了半天,两个嘴角子往上一抬,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小子,饽饽炒得不赖,白爷我山珍海味吃顶了,还就稀罕这口儿,明天你上我这儿来,以后就跟着我了!"换了二一个人,这就叫上人见喜、一步登天,抄上流油的肥肉了,能跟着这么一位大财东,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得吃得喝,手指头缝里漏出个一星半点也够你吃半辈子的,窦占龙心里可跟明镜似的∶"谁做不了炒饽饽,为什么非让我去?老棺材瓢子一脸杀气、目射凶光,肯定要宰了我,只不过碍于身份尊贵,不便在蝗鱼宴上当众杀人!"

鱼帮大把头见窦占龙愣在当场,忙在身后推了他一下∶"你小子乐傻了?还不快给白老爷磕头?"窦占龙就坡下驴,膝盖一打弯,跪在地上,哐哐哐给白脸狼磕了仁响头。其实窦占龙所料不错,白脸狼天性多疑,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何况他已认定此人是窦敬山的后代,当年未能斩草除根,而今在鱼宴上相遇,定是天意使然,岂可留下这个祸患?但他草寇出身,在场的达官显贵不少,如若无缘无故地刀劈活人,来个血溅蝗鱼宴,岂不落下话柄? 所以先把人稳住了,等离了蝗鱼圈再杀不迟,谅他也蹦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当即一摆手,吩咐窦占龙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出发。

窦占龙小心翼翼退出皮帐篷,走到无人之处,一屁股跌坐在地,眼前金灯银星乱转。严冬天气,朔风吹雪,刚才他在帐篷里惊出一身冷汗,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出来让冷风一灌,立时结了一层冰霜,贴在身上如同置身冰窟。他缓了口气,心急火燎地回到自己那屋,匆匆忙忙收拾东西,将干粮和散碎银子塞进裕裤,烟袋锅子别在腰上,摸了摸身上的银票和鳖宝都在,跟谁也没打招呼,悄悄叫上大黄狗,扭头出屋,连夜逃出了罗圈坨子!

窦占龙心里头明镜似的,仅凭他一个杆子帮的小伙计,无论如何对付不了白脸狼,逞一时的匹夫之勇、唯有死路一条,老窦家一旦绝了后,还有谁来报此血海深仇?他也没什么家当,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身边只带了一条大黄狗。

商号老掌柜送给窦占龙的大黄狗名叫"卷毛哨",本是关外猎犬,铁包金的狗头,毛质粗硬,壮硕威猛,比别的猎犬大出一倍有余,抽冷子一看跟个小马驹子似的,舌头上有黑斑,实为罕见,按《犬经》所载,此乃犬中巨擘。凶烈擅斗,敢比人中吕布,堪称狗中豪杰。以往打山牲口的猎户,凭着本领过人、胆识出众,可以给自己闯下一个名号,传之四方。

猎狗也有扬过名的,凡是这样的猎狗,一定有成名之战。三年前,卷毛哨为了救主与豹子死斗,让豹子挠下来半边脸,勉强套拉着没掉。自己一个劲儿拿爪子往回摁、猎户主人拿麻线给它缝上了,却损了一个眼珠子、再去追孢子、撵兔子是够呛了。卷毛哨的脾气也倔,发觉

自己不能打野食了,宁肯绝食而死、也不在家吃闲饭。猎户于心不忍,就让它去给杆子帮引个路、看个货,后被保定商号的三掌柜收留,带到铺子里看家护院。人的名树的影、关东山至少有一半猎户认得卷毛哨,即使以前没打过照面,一瞅它那半边脸,也知道是斗过豹子的那条猎狗,故此多行方便。

在窦占龙看来,卷毛哨如同杆子帮的一个伙计,自己吃什么就给狗吃什么,有他自己一口干的,绝不给狗喝稀的,赶上变天儿,就钻一个被窝睡觉,从来没亏待过大黄狗。卷毛哨对窦占龙也是忠心耿耿,跟着主子连夜出逃。

逃出罗圈坨子容易,不过天寒地冻,大雪封山,走官道又容易被人追上,一人一狗还能往什么地方跑呢?窦占龙灵机一动,决定顺着江边一直走到入海口,他跟杆子帮跑买卖时去过,那一带有几十处海参窝棚,春秋两季都有人捕捞海参。那时节风平浪止,暖阳高照,纵是如此,海水依旧寒冷刺骨。海参在关外叫"黑癞瓜子",浑身是刺儿,碰一下软软塌塌的,却是名副其实的滋补珍品,堪称海味之首,必须潜到几丈深的海底下采捕,受苦受累不说,风险还大,轻则落一身病,重则命丧海底。一艘小快马子船载着两三个人下水的那位人称"海猛子",穿上厚重的棉裤棉袄,扎上护腰护膝。套上滴水不漏的鱼皮水衣,屁股后头还得拴上五六十斤重的铅砣子,否则在海流中稳不住身形。

海参行动虽慢,但是越好的货藏得越深。海猛子为了捞到大货,不得不往深海中潜,身子板单薄的,上来就是七窍流血,乃至气绝当场,说拿命来换饭吃也不为过。辛辛苦苦多半年,到了上大冻的时候,海猛子就去猫冬了,只留下覆冰盖雪的茅草屋,那里面能避风雪还有存粮。他寻思逃过去躲一阵子,等到天暖开了江,再设法返回关内。

窦占龙直似夜不投林的惊弓之鸟,一宿不敢歇脚,跑到转天早上,头顶上铅云低垂、雪落如棉,他筋疲力尽,实在迈不开腿了,在林子边找块大石头,扒拉扒拉积雪坐下,一人一狗吃点干粮,嚼两口雪。窦占龙疲惫不堪,缓了没片刻,上眼皮子便直找下眼皮子打架,他自己叫自己,可千万别打盹儿!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一旦迷糊过去,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正当此时,大黄狗卷毛哨突然一跃而起,支棱着耳朵,冲来路吠叫不止。窦占龙猛然一惊,抬头望过去,只见茫花雪野上冒出几个小黑点,夹风带雪跑得飞快。他的眼尖,看出是白脸狼带在身边的六条围狗。他在关外见识过围狗的凶恶,皮糙肉厚的熊瞎子也得让围狗追着咬,何况他一个身单力薄的小伙计?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完了,怕什么来什么,我的两条腿再快,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围狗?想不到头一次跟着杆子帮跑关东,便在荒山野岭填了狗皮棺材,起早贪黑学买卖也是白费劲了……"绝望之余,挥手让卷毛哨自去逃命。

卷毛哨冲窦占龙呜了两声,用脑袋往林子里拱他。窦占龙一愣∶"你让我上树?"转念至此,他又有了活命的指望,急忙挣扎起身,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奔入江边密林。在外边看林海苍茫一望无际,钻进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坑谷,大坑套着小坑,一坑连着一坑,岩壁陡峭,绝无蹊径。此类地形在关外常见,天冷叫"干饭盆",坑底下斑白一片,因为有树木,从高处看下去近似饭粒;天热叫"大酱缸",因为下雨积水,坑里成了沼泽,洼地通风不畅,遍地毒蛇,俗称"土球子",一窝子一窝子地缠成一团,比商纣王的虿盆不在以下,甭管人还是野兽,掉下去就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