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5页)

纽伯当然要买回意大利,继续这个游戏。可杜恩不卖。纽伯的代理人坚持不懈,出价也慷慨,可他无意让意大利得救;纽伯甚至用起了暴力手段,雇打手去吓唬他。可那些打手都是杜恩的手下,他派那些打手去找纽伯,告诉他们,纽伯让他们怎么对杜恩,他们就怎么对付纽伯。看起来十分公平。

可并不公平。纽伯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杜恩对他的帝国都做了什么。他花了七年的清醒时间(相当于二十八年游戏时间),才将意大利建造成名垂国际游戏青史的奇迹,而杜恩想毁掉它。他的手法绝不笨拙,反而十分娴熟,时机无一例外经过精心选择,手腕强硬,但严格限制在足以激起叛乱和重组的尺度之内。他在慢慢培养革命的能量,等到它爆炸的那一天,意大利将被从版图上整个抹去,彻底毁灭,没有任何重建的可能。等杜恩实现了他的计划,意大利将一点不剩,没什么可供纽伯购买和重建的了。

终于,时机成熟了。杜恩做了一件简单的事,只此一件就够了:一直以来,他暗中助长教会核心的腐败堕落,如今,将它公之于众。这个消息引爆了愤怒与厌恶,撕毁了纽伯的帝国正统和正派的最后一点伪装。电脑系统不知道对此该做何反应,只好立即爆发了势不可挡的叛乱。中下层的怨恨与贵族的熊熊怒火此刻汇聚在一起,即刻采取行动。意大利完了,帝国瓦解了,军队哗变了。

混乱持续了三天,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游戏中再也没有意大利这个国家。

就连杜恩自己都瞠目结舌。“国际游戏”固然是简化模式,却通过精密的算法对现实做了高度模拟。

我会再来一次,杜恩心想。成型的模式在他心底铺展开来。宇宙革命的种子早已撒播,帝国已经腐败到骨子里,只靠森卡带来的虚假希望勉强维系着一切。于是,杜恩只需要将革命拖延到他准备充分的那一刻,推迟到一切同时爆发,推迟到革命不仅会推翻政府,还会毁灭一切,甚至割断连接一个个星球的纽带的时候。星际旅行必须被一起终结,否则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

命运对杜恩的计划一直青睐有加。他偶尔会觉得,即便没有他的所作所为,这个世界也会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滑落。这就是操纵世界带来的微小不完美:你没法看到另外一种可能。或许,我并没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变化;可又或许,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开始一步步地腐蚀休眠室。纵容通过森卡进行暗杀和操纵;允许金钱和权力染指休眠等级;坐视记忆泡沫被篡改甚至毁坏;让权贵们觉得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休眠室。当丑闻最终被踢爆时,愤恨将会喷涌,民众将会爆发,就连休眠药的使用者也会起身反抗休眠室。到时候,休眠药将被彻底废除,即便在星际航行中也不再使用,连合法使用都将不被容忍。

我能做到,杜恩满意地说。

但他是个有良知的人,即便是按照他自己的标准。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他去看望赫尔曼·纽伯。那个人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无故被毁,受到了严重打击。

“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纽伯问。他看起来老态龙钟,或者说终于疲倦不堪了。

“没有。”艾伯纳说。

“你打赌意大利覆灭,赢了很多钱?”

“我没下任何赌注。”下注能赢的钱他根本看不上。

“既然没好处,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想伤害你。”

“那你觉得你是在干什么,老兄?”

“我知道会伤害你,赫尔曼·纽伯,可那绝非我的目的。”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终结完美。”艾伯纳说。

“为什么?我的意大利哪里招惹了你,让你那么恨它?究竟是怎样的低级趣味,让你那么喜欢毁灭完美?”

“我并不指望你的理解。”艾伯纳说,“如果你能拿下主导权,这场游戏就将结束,游戏中的帝国将陷入停滞——另一种状态的灭亡。我不反对你所创造的美丽事物,只是反对那个美丽的事物永远停滞。”

“那么说,你热爱死亡?”

“正相反,我只爱生命。可生命只有在能够死亡的前提下得到延续。”

“你是个魔鬼。”

杜恩默认了。我是来自冥府的魔鬼。我是撼动大地的波塞冬。我是横行于星球地心的蠕虫。

拉瑞德哭醒了,詹森拍拍他的肩膀。“那个梦,很糟糕吧?”他小声说。

过了好一阵子,拉瑞德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首星那颗塑料星球上,而是在用倾斜的框架搭建成的森林小屋里。詹森探过身来,光线从蒙着羊皮的门的边缘漏进来,屋里很昏暗,也很暖和。拉瑞德立即发现夜里下雪了,小屋四周盖上了厚厚一层雪,使他们身体散发的热气不流失。枝条框架已经出现深深的凹陷,很快就会垮塌,已经不适合做来年重建小屋的基础。眼前的险情驱散了拉瑞德的梦境,或者是至少暂时将其压制住,让他不再悲伤。

到了那天上午稍晚的时候,拉瑞德向詹森提到了那个梦。已经下雪了,干起活来又冷又费力,拉瑞德现在需要这个男人在身边帮手,他让詹森操持爪形工具,他一剥掉树皮,就去伺候下一棵树,让詹森沿着雪中的足迹去找他。最后,当他们来到悬崖边时,才有时间聊两句。

“非爬不可吗?”詹森看着白雪覆盖的崖壁问。

“飞过去也成。”拉瑞德说,“倒是有条近路,可雪天走太危险,就是顺着倾斜的裂缝爬上去。”

“我年纪大了,”詹森说,“可不敢担保能爬得上去。”

“你能行。”拉瑞德说,“因为别无选择。你不知道回去的路,而我一定会爬。”

“你真好,这么关心我。”詹森说,“要是我掉下去,你是会爬下来帮我,还是把我丢给狼群?”

“当然是爬下去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的怒火爆发了,“要是你再让我梦见那种情形,我就杀了你。”

詹森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当然清楚拉瑞德的感受,但为什么会惊讶?

“我原以为,做了那个梦,你就能理解杜恩的意愿。”詹森道。

“了解他?他是魔鬼!是他送来了痛苦降临日!他一发现哪个世界既平和又美丽,就会毁掉它!”

“他和痛苦降临日没半点关系,拉瑞德,他早就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

“对。”

“他还会到这里幸灾乐祸一番,看看在他的一手安排下,我们受了多少苦。就像他对待纽伯一样!”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