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5页)

这些话——像墨尔西呼出的气息一样——使她湿润的脸颊打了个冷战。她不敢长时间从村庄移开目光,去探察哥哥的内心(即使他正向她开放),但他的话语中带有某种告别的意味,令她害怕。他是来说再见的,可为什么?

或许是种考验?在新手独自观察的第一天,他们是不是都会玩这一手,通过让亲近的人传达惊骇的消息来考验观察者?那我一定不上当。她继续埋首水面,让意识进入村庄。墨尔西离开了。

贾斯蒂丝开始了工作,她看到村民们揉着蒙眬的睡眼给牛羊挤奶,在火炉上煮粥。所有东西都用木材和柳条制成,或者是陶制和革制——这是一个古老的星球,与外界脱节的地方,没有现代化的仪器可以帮观察者的忙。马在马棚里排便,泥土未经过滤就渗进房屋里,孩子们任由毛毛虫在胳膊上爬:这是最令观察者忙碌的类型,何况她得照看所有城镇。

一个孩子吃香肠噎着了,父母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贾斯蒂丝给孩子灌了一口水,他把香肠吐到了桌子上。孩子笑了,还想继续这么玩,贾斯蒂丝让母亲呵斥了他,孩子才没再胡闹。贾斯蒂丝可不能在一张早餐桌上浪费太多时间。

补鞋匠剪皮革的时候,把自己的拇指也剪了下来。他又惊又痛,放声尖叫。贾斯蒂丝帮他解决了问题;她让他拾起那截断指,安回原处;接着,血管和神经重新连接到了一起,这对观察者来说是再基础不过的工作。然后,她进入补鞋匠的记忆,让他忘掉了这件事,也让补鞋匠的妻子忘了她听到的尖叫。只要你不记得,事情就从未发生过。

这里有过愤怒,贾斯蒂丝使之平息;有过恐惧,贾斯蒂丝给予安抚;有过痛苦和伤痕,贾斯蒂丝将它们一一治愈。疾病无地立足,因为她使人们净化修复的速度加快;饥饿也不能停留,因为贾斯蒂丝在黎明时分为整座村庄加油打气,注入活力,从早到晚,所有人都会辛勤劳作。很快,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劳动者,椅子桶子炉子什么的应有尽有。

下午,一个老头停止了心跳,贾斯蒂丝迅速做了诊断:需要三分多钟才能治好这个病人;他的孩子都已成年,老伴儿精神矍铄,身体健康;他的离世不会给家人造成太多的不幸。于是,他被允许死亡。贾斯蒂丝没有治愈这位老人,而是把他的儿子带到了屋里,那位三十多岁的旅店老板兼村里的铁匠。她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以年轻人没有认出老人。他把遗体抬起来,抬到了下葬的地方,亲友们已在挖好的墓穴旁等候多时。不一会儿,老人就入土为安了。挖土的人会记得葬礼,但他们会记得这件事是一年以前发生的,因此老人的死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悲伤。

在铁匠回家的路上,贾斯蒂丝把他从童年起所有关于家庭快乐的记忆都在心底更新。也许本来,他已经准备好了悼词,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只是路过了多年前祖父安眠的墓地,在忌日这天又怀念起了他。

老人的遗孀头脑空白地把全副家当打包好,搬进了儿子的旅店。他们在底楼的火炉边给她安了张床,离孙子的小床不远,孙女也老在屋里跑来跑去地玩耍。她早已度过了悲伤,虽然多少还觉得和儿媳妇住在一起有点儿奇怪。如今,所有人融洽相处,生活安稳前行,祖父成了他们最亲切的怀念,而不是令他们今后的生活日月无光的沉痛记忆。

贾斯蒂丝关注女人们。她确保空虚的女人得到满足,而其他的人静待闺房;她会帮助那些迎来初夜的少女,让这一过程轻松愉悦些,尽管男孩们往往不得要领。最后,夜幕降临。“夜视者”轻轻触碰贾斯蒂丝,告诉她已经通过了考验。干得漂亮,他们在心里祝贺她。贾斯蒂丝从池里仰起头,脸上写满了骄傲,尽管湿冷的身体被风吹得凉飕飕的。这时已是沃辛城的午时,她的后背、臀部和大腿的肌肤都被晒成了漂亮的小麦色。她静默着,一任微风吹干身子,没和同池的人交流。

她走回花园,重拾呼吸,感觉空气像雪花一样滚进喉咙里。她松开发带,任头发披在肩上。再有五天的观察,不出意料的话,她的考试就圆满结束了。届时,她将获准剪去头发,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刚穿上衣服,她的朋友格拉夫就来找她,告诉了她那条新闻。

他们找到无上之神了,格拉夫在心里说,他在海底的星舰上,休眠着。如果愿意,我们就能把他喊醒。有一件事确定了,那就是,他是个男人。

贾斯蒂丝笑了。他当然是个男人啊——还有疑问吗?我们都是他的后代。

不,格拉夫说,他只是一个男人。

她终于明白了,詹森·沃辛作为他们种族之父,并没有他们所拥有的能力。

他可以读取心声,但不能在心里说话,也不能修改想法。

可怜的人,贾斯蒂丝心想。有眼睛,却没有手抚摸,没有嘴说话。思想麻木,脑筋沉沉,却能看清一切——肯定是巨大的折磨。最好让他继续睡吧。我们是他的子孙,但如果他在我们之中显得无用,他又该如何理解我们?

格拉夫默默地说,有些人想唤醒他,让他评判我们。

我们需要评判吗?

如果他足够强壮,足以接受他不如我们强大这个事实,他们说,那我们就该唤醒他,看看他能教我们什么。在我们开始观察之前,人类在这个宇宙里生活得怎么样?他可以两相比较,做出判断:我们的工作做得好不好。

当然好。如果他既脆弱又自卑,那我们只能修改他的记忆,把他打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

格拉夫摇摇头。如果仅仅为了修改他的记忆,那为什么还要唤醒他?他休眠了那么多个世纪,最后又得到什么呢?

只要有人悲伤、生病或虚弱,我们就该治愈他。脆弱和自卑也算在内。

他有关于一个失落的宇宙的记忆。

先获得他的记忆,再治愈他。

贾斯蒂丝,他是我们的祖先。

这是特例,格拉夫,一个不公平的困境。他活着,所以唤醒他;他痛苦,所以治愈他。我们事先没法知道这会不会令他痛苦,除非先浮石——

突然,她意识到了格拉夫正在瞒她什么——至少想再瞒一会儿。他们已经决定,要趁她观察的时候浮石,而执行人,是她哥哥墨尔西。

贾斯蒂丝一秒钟也没耽搁,立即飞奔向石厅。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墨尔西刚才真的是来道别的,他当时就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但没有告诉她。而且并不是因为她在池塘里,恰恰相反,他一直等到她进了池塘才现身,这样她就没法阻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