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沙盘游戏

Breaking the Game

赫尔曼·纽伯觉得两脚发麻,每换一次脚,都疼得钻心。

“我觉得脚发麻。”他对休眠室的医生诉苦。

“这是正常现象。”医生安慰他,要他放心。

“我休眠三次了。”赫尔曼指出,“以前都会阻断我脚部的血液循环吧?”

“这是森卡的作用,纽伯先生。”医生说,“你的脚发麻是因为休眠药的缘故,我们从没切断过你的血液循环。”

赫尔曼发了一句牢骚,扭头又去看墙上的阅报栏。他的脚好些了,这会儿他不时前后换着脚。报纸无聊透顶,一概是帝国打的胜仗,这些胜仗,有一半都在说帝国军队仅以几艘飞船就将霸占一个星系的敌人打得狼狈而逃。八卦栏几乎同样无聊,大名鼎鼎的真人秀明星个个削尖了脑袋追名逐利。有个演员自杀了——真稀奇,与其自我了断,干吗不签一张移民协议?

他仔细研究的当然是游戏版。他的目光扫到下端的国际比赛栏,见到一条通知。

“欧洲1914d,现在是G1979。本周的重磅新闻是,周二,那位赫尔曼·‘意大利’·纽伯将苏醒,所有非意大利玩家请留心了!”

被唤醒清单点名道姓,当然抬举了自己。不过这早在意料之中。国际游戏大赛流行了很多年,可以回溯到休眠药发明前。但从未出过赫尔曼·纽伯这样的玩家。

他出了休眠室,又想了想,停下脚步,穿上了衣服。这次苏醒只有六个月。上次醒后,他靠附加注多赢了一大笔钱。严格来说这是违法的,却是一项非常可靠、大有赚头的投资。他稳操胜券。那次他下了自己赢,赔率只有区区百分之十七。但总比银行存款或政府债券高。

“赫尔曼。”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喊了一声,他比赫尔曼·纽伯矮些。

“你好,格雷。”纽伯应道。

“醒来可好?”

“那还用说。”格雷·格拉摩根是位优秀的经纪人。纽伯一直记得,格雷虽算得上是位金融天才,在圈子里也人脉广泛,但自己却从不下场。他忠实可靠,是位天生的好下手。赫尔曼喜欢一群比他矮的人众星捧月地围着自己转。

“有何吩咐?”格雷问。

赫尔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当然是买意大利。”

格雷点了点头。这是惯例,游戏法规定,玩家只有醒来时才能买游戏中的国家参赛,一旦休眠则必须离手。

好,到时候了,赫尔曼说。除非有不可控的大变故,这一回,他要拿下全世界,结束这场游戏。

他回到家的时候,电脑墙已经预热好了:又是格雷思虑周到的一个体现。和以往一样,赫尔曼假装不理会屏幕,不肯看它一眼,装作他跨进家门时,电脑没有开好在等他一样。他缓缓巡视公寓,确认一切安排到位。赫尔曼还算不上有钱人,至多是中产,因此也供不起一座休眠期间闲置的公寓,每次休眠,他都会悉数变卖家当。但有朝一日,我会成为真正的富人,他心想。我要跻身真正的休眠阶层,比如休眠五年醒三个月。我要买一套公寓,而不是每次醒来租一套。

当然,人人怀有这一梦想,在首星,它实现的概率精确到七百万分之一。霍雷肖·阿尔杰万岁!

橙汁喝了,床铺好了,厕所上了,当晚的女伴挑了,钱付了。终于,仪式般地,他允许自己舒舒服服地陷进沙发椅中,但还是没打开电脑屏幕。他将编码调到欧洲1914d。

初次决定投身国际游戏这个烧钱的爱好那年,他二十二岁。他掏了两个月的工资,才在这个刚刚上线的新游戏中买了一个意大利的三流位置。他选的是欧洲1914d,是那个游戏名下的第四场;他在自己练手的小游戏中专攻20世纪政策。而今,他决心在一场全帝国范围广播的游戏中一试身手,以验证自己是否真如所想的那么优秀。

全息投影在墙上亮起。当然是最优秀的,他提醒自己。一个地球在眼前展现开来,他仔细地审视着。气候地图消退后,政治版图出现了。

“如何?”格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后。

“不错。均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个过渡角色干得不错。”

地图上的意大利版图以粉色标记。赫尔曼记起,刚开始那会儿,新统一的意大利还不入流,正为投身德国-奥匈帝国同盟而举棋不定。现实中的20世纪,直到1914年大战爆发,那个傻子墨索里尼横空出世,意大利的国土上都没出过像样的人物。但在欧洲1914d,意大利出了赫尔曼·纽伯;尽管还只是个新玩家,但他已敢在自己和意大利身上下重注。

三年前,赫尔曼靠正职的薪水第一次攒够了买森卡的钱。那段时期,他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又离了婚。他没空经营婚姻,她也受不了他整夜整夜地经营游戏。一步步走来,有苦也有乐,但从长远来看,他赌赢了。到第三年年尾,赫尔曼的投资进入丰收期。四十赔一,他碾压了那帮菜鸟,到进入休眠的时候已成为意大利的执行官。意大利直捣奥匈帝国,在慕尼黑附近完胜普鲁士大军(哦不,应该是德国,他提醒自己,别混淆了时代),缔结了城下之盟。美国自始至终没有加入战局,令那些押了重金的玩家悔青了肠子,眼看着它在真枪实弹的游戏中成了一个无用的废物。

意大利继而入主东欧。而现在,赫尔曼看着版图笑了,意大利就是欧洲,那里整个地变成了粉红色,连带亚洲大部。他上次醒来与俄罗斯打了一场漂亮仗。意大利如今雄踞太平洋、印度洋、波斯湾和大西洋,对周边狼环虎伺。

“形势不错,不是吗?”赫尔曼问,格雷仍旧一声不吭。

“对意大利玩家来说,是的。”他终于说。

“你是说,你没买它?” 赫尔曼转过身,惊讶地问。

格雷有些尴尬。“其实,”他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担心什么?”

“有人显然在投机意大利。我三个星期前醒来的时候,手下就向我汇报了。自从你上次休眠起,就有人一直在暗箱操作,买进卖出意大利。”

“那是违规操作!”

“那就哭吧,我们也不是没干过,记得吗?还是说要叫人介入调查,公之于众?”

“你干吗不找个好的代理服务器留着?”

“他们昨晚又把它给拆了,赫尔曼。昨晚午夜竞的价,恰好不在黄金时段,但我还是出了价,老实说还高得离谱,但没得手。拍下的玩家喊的是我两倍的价。”

“你该再往高里喊!”

格雷摇了摇头,“出不了。我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授权,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