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青灯和别的遗族不一样。
这一点, 泰平早就知道。
说也奇怪，青灯与如许两个人分明是一棵树上结出来的两颗果子，他们可以使用一个身体, 互相成为对方的依存，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青灯是有故事的。
这是泰平第一眼见到对方的时候, 就察觉到的东西。
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聒噪, 但心中却藏着许多事, 就如同层层叠叠的冰山，剥开一层, 还有另外一层。
泰平很难不承认，当初他被吸引的原因, 就是因为对方的复杂性。
他很难想清楚, 一个本应该简单的遗族, 为什么会比人类还要想得多？
到底有什么东西, 能够存在对方的心里？
他好奇，因此靠近，可在靠近之后，他又舍不得对方多想，期望对方想的简单一点。
可如今，看是不行了。
“你都知道了。”说完这句话, 泰平踱步向前，坐在了自己平日打坐的位置上。
“嗯。”青灯回答的很平静, 全然没有被欺骗的歇斯底里。
其实, 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吵的。
有时候, 愤怒的情绪、激烈的斥责, 都是逼迫甚至控制另外一方手段。
但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时, 争吵就变成了多余的事情。
只是, 当青灯不吵了，不再毒舌和聒噪，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之感又笼罩了整个洞府。
“你想问什么？问吧。”最终，泰平打破了这沉默。
“我救你，是你安排好的吗？”
救与被救，这是青灯与泰平的初识，也是一切发生的起点。正是因为这不其然的相遇，才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不是。”泰平回答得相当干脆。
那时候，泰平的修为还卡在元婴期，为了寻求突破，也为了扬名，与当时公认的最强者——
魔修之首玄天魔尊打了一架。
结果自然是他惨败。
落败之后，他为了逃避魔修的追逃，任由自己跳进河流，顺着桃花溪一路南下。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间，他漂流到了遗族的集聚地范围内。
“那后来呢？”
既然相遇不是泰平的安排，那后来养伤千方百计找借口留在遗族，是否是算计？
“后来……”泰平沉默了。
隐藏姓名待在遗族，自然是他故意为之。
那时候的他修为受损，冲击化神期无望，连当下的修为也保不住，漂流到遗族，他希望靠着潜伏获得一些讯息。
对青灯一见钟情，热烈追求，在某种层面上，算是他的借口。
“好了。”青灯打断了他，显然是不愿意浪费时间，听他回答这个问题。
“碧萧宗的人，是你找来的吗？”
碧萧宗的背叛，墨玉的去世，这是青灯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在此之前，他是无忧无虑的遗族，此后，他是丧家犬。
“不是。”
青灯困倦地点点头。
“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泰平嘴角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化神期。”
也就是说，泰平在这短短二十年内，不但治好了自己伤势，还成功晋升，成为了此界几位强者之一。
“很好。”
青灯呢喃一句，也不知道是在说泰平的修为好，还是泰平聪明，靠着与自己双修，成功打破了万千修士梦寐以求的屏障。
“青灯！”
泰平看似平静，可随着一问一答，他开始逐渐有些慌神。
“那，是你吩咐如许不要告诉我孩子的事情吗？”
“……是我，但是我可以解释！”
与回答其他问题不同，这个问题他完全可以解释。
青灯身体不好，如许不靠谱，加上他身份尴尬，将孩子养在普通人家庭里反倒是更合适。
“所以没找到孩子，是你骗我的？”
泰平沉默了。
“是不是？”
“是。”
青灯声音中的倦意更加明显了，泰平知道，以青灯的身体状态，今日已经算是超负荷运转。
“要不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咱们再说，好不好？”泰平低声哄道。
青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泰平。
后者的声音渐渐变小，不再说话了。
“这一次遗族屠杀碧萧宗，也是你安排的？”青灯问。
泰平眼角微微一抽，他料到了青灯与旁人见了面，知道了一些外面的情况，但没想到，青灯知道的竟然这样详细。
“我没有劝住他们。”
没有劝住——
泰平没有否认自己与遗族之间有接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他们原本就住在遗族的地界上，否认也没用；
二则，就是为了从侧面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
可是，在这一刻，青灯的目光却像是看穿了他：“是啊，你当然没有劝住他们，反正你打算让他们去死。”
泰平瞳孔猛地放大。
旁人听了这句话，都会认为他与遗族关系匪浅，是躲在遗族背后的野心家，但只有青灯知道，他从未将遗族那些小丑看在眼中。
将遗族打造成为焦点，就是他们丧命的开始。
他恨这些蠢物，竟然敢对青灯下手。
“那，这些药引子呢？”
青灯低下头，看着摆放在桌上的玉匣。在近些年来，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靠着这些天魔之气维持着自己的伤势不恶化。
倒也是，他是来自天外的遗族，想要活命，自然得靠着来自天外的力量。
“你别担心。”由于青灯神情平静，泰平实在拿不准青灯的脉，只能保守地回复，“等我再突破一境，一定能治好你。”
“到时候咱们带着孩子一起回家，好吗？”
孩子，与回家，这是青灯最惦记的两件事。
“那界膜怎么办？域外天魔入侵，此界的普通人怎么办？”泰平的耳边，响起了青灯嘲弄的声音。
他愕然抬起头。
“我们遗族为了回家，却要用此界所有生灵的性命作为代价，我们配吗？”
泰平说不出话来，只得怔怔地看着青灯。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这才是这一场对话最重要的问题。
青灯是遗族，又受了伤，为了活命，自然得抓住域外天魔这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域外天魔就在界膜之外虎视眈眈，他们也不需要耗费多少功夫，只需要从内部将界膜打碎，接引天魔入内，就顺利地完成了活下去的目标。
可泰平知道，青灯不会愿意。
除了先天的反社会人格，但凡有一丝人性，都不会愿意做出灭掉千万人这样的事。
可如果……
青灯遭受族群背叛，又丢失了孩子，在被旧族追杀之后，又发现旧族与人类深仇大恨，遭受了人类修士的屠戮呢？
如此一来，他对旧族和人类，都没有了记挂。
泰平所做的，只不过是试图找到各式各样的原因，将青灯的“不忍”渐渐淡化掉，让他变成一个能够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