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17.道情有心, 把从前、无可教人恨

让连霄暂且把林寒的命吊住之后,裴年钰几乎一整夜没有合眼。

这样沉甸甸的一条人命现下悬于他手,又是如此亲近之人, 他如何能随意决断得了。

他没想到的事太多了。他没想到楼夜锋不慎搞出来个意外,直接把林寒踹到了生死线上。他没想到林寒对小晟用情至深,且不敢宣之于口。

杀掉这样一个人, 亦意味着同时磨灭掉了所有他们之间往日的情谊,裴年钰实在于心不忍——所以他看到林寒的情形时,会下意识地先救他的命。

但他知道楼夜锋那句“该下决断了”。指的不仅仅是让他活还是让他死的问题,他从来就不曾真的动过杀林寒的心思。

楼夜锋真正的意思, 是让他决定对林寒的态度。

原谅,还是不原谅。

若他终究难以放下对林寒曾经过往所做的事情, 即便留着林寒的性命, 也是芥蒂难消。仅仅靠着“不忍心杀他”而决定放过他, 没有任何意义。

裴年钰辗转反侧一夜,试图寻找一些其他的东西, 来支持自己下决定。

思考了一整夜无果,第二日一早,裴年钰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他左右为难,于是准备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

偏生这桩子事情, 他最亲近的三个人都与之有关, 楼夜锋林寒自不必说, 小晟更没法去问。于是裴年钰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何岐。

他躲开楼夜锋,偷偷去找何岐:

“何大统领, 来来来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我问你个问题。”

“主人请问便是了。”

“嗯……是这样的。如果有一个人你跟他有过不错的情谊, 但突然发现他曾经伤害过你,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怎么办,你会想杀了他么,还是原谅他?”

问完裴年钰才后知后觉,这说的不就是裴年祯嘛,看来自己这是问对了人。

果然何岐也先想到的是裴年祯:

“他的话……唉。首先第一点,我没法杀他。无论是他的前太子身份还是主人您的兄弟,杀掉他都会带来巨大的麻烦。”

“其次,我的家人已亡的已亡,就算把他杀了也没法再把他们换回来了。他也算是个可怜人,所以就……算了,就这样吧。”

裴年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老何这个其实本质还是没办法真的对裴年祯做什么,他不愿意负自己这个主人,所以也只能“就这样了”。

“主人,难道您要问的是……林寒?”

裴年钰点了点头。

何岐这就有些为难了:“您和林寒的情分属下也是略有所知的,只不过属下实在不知林寒是怎么得罪了您。他的身份跟主人云泥之别,主人您就算杀了,倒也不必担心。”

“……好吧,我还是自己想想吧。”

…………

裴年钰的下一个目标是裴年祯。

裴年祯最近跟着何琰君在忙,不在府里,王府的八卦他也不关心。是以裴年钰问了他一模一样的话之后,他并不知道说的是谁。

裴年祯老神在在,终于有了点“长兄如父”的感觉:

“难得见到四弟这般优柔寡断的样子。”

“我不是一直很优柔寡断么?”

“但我以为以四弟之心性,原谅他人轻而易举,更何况是有过情谊的人。若四弟已经为难到要来问我这个外人了,可见他对你之伤害确实让你无法释怀。”

裴年钰想到少时受桃花蛊折磨的记忆,沉痛地点了点头。

裴年祯道:

“如此这般,那就杀了便是。能让你这样的人受伤,可见对方一定是个大恶人,你只是没有看清他的面目才会跟他有所谓的情分。”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四弟,你哥哥我不是好人,我自然知道自己做过多少该死的事,有多少冤魂该向我索命。”

“何岐应该杀了我的,可惜他没有。所以我现在见他,总心中有愧。四弟不若给他个干净,倒也让他一了百了。”

裴年钰:“………”

他想说,不,林寒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做的事很不好,但是,但是……

然而转念一想裴年祯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准备告辞。

临走前,裴年钰福至心灵,问了他一个问题:

“对了,你曾经的影卫统领,不知下落如何?”

裴年祯的脸上浮现一抹哀伤之色:

“死了,死在那场宫变中,为了保护我,身中数箭,战死了。”

“……抱歉。那之后有过怀念他么?”

“有时会的。他很好,帮了我很多。如果他跟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兄弟两个的话,他会活下来的。是我不好,连累他丧命了。”

裴年钰心道,我的影首差点死了,小晟的影首现下也快死了。

…………

裴年钰回涵秋阁的路上遇到了绛雪,他趁机抓过来,问了一样的问题。

然而绛雪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看着他:

“主人,属下从来没遇到过能伤害我、得罪我的人……因为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裴年钰怒:

“假如!我是说假如!”

绛雪的眼神更加茫然了。

裴年钰泄气:

“……算了,我不该问你的。”

他发誓,把这种爱恨情仇的人生问题来问这个高中生年纪的小姑娘,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失败的决策。

…………

于是裴年钰转而去找了最擅长这种问题的连霄。

然而问完之后,连霄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主人……您那桃花蛊,不会就是林寒下的吧?”

裴年钰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你怎么猜出来的!”

连霄一摊手:

“之前我猜到主人中过这个桃花蛊,您自己也承认了。后来林寒出事,那药丸是我配的,他在诏狱是我看守的,现在又这般样子在府里……”

“猜不到才不正常吧。”

裴年钰佩服于他的老谋深算,只好承认了。

“既然如此……”

连霄拿过来他配药称重的小药称,形似天平。他随手抓了两把葛根块,放在两边。

“主人,这人之情感,虽不能以称衡量之,但终究有轻重之分。主人不若仔细思量,您对林寒,是旧日的情分更重,还是——”

连霄把一边的葛根拿起来放到另一边,于是称的高低平衡反了过来。

“您这新仇旧恨更重呢?”

“若情分重,则原谅他也未尝不可。就像老楼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但您却从未想过要杀他吧。若情分不及仇恨的刻骨之痛,那么终究还是杀了才能解气。”

“属下言尽于此,多说便僭越了。”

裴年钰看着那天平,一脸若有所悟。

然而他从连霄那里出来才后知后觉:他好像说了一大堆道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