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

宋北溟的目光, 像志在必得的猎人锁定猎物般,直勾勾地逮着燕熙的目光, 嚣张地探查燕熙的心神。

燕熙嗅到危险的气息, 微偏开头。

双方目光一触即分。

燕熙虽然收回了视线,那奇怪的热意,从耳朵烧到了脸颊。

这让他猝不及防, 他在袖中的手微握成拳,他感到危险而无措, 因为……他的身体居然渴望着对方的注视。

燕熙前世身体有病,且发育晚, 因心脏不好也没有做过什么刺激的事情;这辈子更是成了病秧子,这几年都在学文习武,也没有太多那方面的想法。

他对自己的身体陌生的反应有些茫然。

是因为那古怪的药香吗?

上一次,五年前, 宋北溟看他的目光,是想要杀了他。

这一次, 宋北溟看他的目光, 是想要……吃了他。

燕熙垂下眼眸想:莫非, 宋北溟认出我了?不太可能啊,明明自己与少年的模样已然判若两人了。

-

燕熙垂眸,压着的目光方方便直接观察宋北溟的腿。

真残了?

据说是五年前, 在去北原为父母报仇的战场上, 伤了腿上的经脉和韧带, 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宋北溟以残身立了战功回靖都, 从那以后便被天玺帝以养病的名义留了下来。

五年间, 宋北溟谨尊圣旨足不出都;天玺帝也乐于给他足够的尊贵与宽容, 任他胡作非为, 从不过问。

宋北溟恁是以残腿之身,在靖都玩成了阴鸷狠辣的混世魔王。

-

燕熙叹了口气,他还记得五年前那夜里,那双凌厉又温暖的眼睛。

原本是挺阳光的少年,为何变成了如此沉郁?

他垂着头,听宋北溟的近卫都越与工部的营缮清吏司官员们扯皮半日。

最后工部左侍郎刘秉出面说:“方才已将情况都说清了,只差龚尚书决断。小王爷,龚尚书今日到文渊阁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楠木之事,一直由尚书大人亲自督办,不若您改日再来?但凡有所进展,工部一定及时到北原王府禀报。”

“你们为几根楠木,已经拖延了我五年,今天我说什么都得要个说法,不立下字据我是不会走的。”宋北溟端着茶慢悠悠地喝着说,“你们龚尚书是不是知道今天我来,就躲到外面去了?派人跟他说,我就在他书房里等着。”

宋北溟说完放下茶杯,都越推着他往前走。

刘秉急得挡在跟前。

宋北溟掸掸腿上根本没有的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说:“居然有人想挡本王去路?”

刘秉抹着冷汗,讨好地说:“本官不是要挡路,本官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却叫刘秉不敢说。

右侍郎周叙也不得不出来救场,他和稀泥道:“只是龚尚书书房有许多机要文件,平日就是工部的人也是非传不进的。此时尚书大人不在,我们也做不得主。”

“既有机要,确实入内不妥。你们把龚琼的书房锁了,再叫人看着门。”宋北溟道,“本王在他书房那院子外等着。”

都越冷着脸推着宋北溟往前走。

一堆握笔的文官们在都越这种上过战场的武将面前,扛不住那杀气,只能连连后退。

刘秉和周叙急得满头大汗。

宋北溟挥手让轮椅停下来说:“信不过我?你们可以派个人看着我。”

刘秉和周叙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宋北溟笑了笑,拿手顺着人群那么划拉一圈,最后指在燕熙身上说:“都给事中宣大人是科道官员,便留下来监察我吧。”

刘秉和周叙如蒙大赦,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刘秉和周叙算是放下半颗心,在场之人,由宣隐来当监视之人,最合适不过。若宣隐盯不住宋北溟,以致机要泄密,责任便在科道;而要问责科官,那得上传天听,这事儿就不在工部了。

周叙到底有些不忍,在路过宣隐时,还低声提醒了句:“看小王爷这差事不好办。若实在为难,本官也可另指派他人。”

燕熙温顺地说:“无妨。”

周叙不放心,临走时还是派了个工部主事王珅配合宣隐。

-

王珅是个中年人,在官场在混得久了,知道此事必会得罪宋北溟,于是他自己带了侍卫守在尚书大人的书房前,搬了把椅子一坐,对燕熙说:“宣大人,小王爷那边劳你看顾了。”

燕熙心中冷笑,点头,没多说什么。

-

都越推着宋北溟走在前,燕熙隔着几步远跟到院子外头的廊下。

这里早有人得到通知,在廊下安置了桌椅茶水,宋北溟一扬手,侍从们退下了。

燕熙没往廊下凑,露天站着。

可是这样的距离,宋北溟身上的药香还是团团缕缕地往他鼻子里钻。

不止于此,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愉快地呼吸。

在那药香的安抚下,他体内的燥意在降低,身体里每一处都在往舒畅的方向发展。

燕熙敏感地认识到——宋北溟身上的药味,可以平息他身上“荣”的燥意,离得越近,他身体的燥意越弱。

他的身体,非常喜欢宋北溟的味道。

他的血液愉悦地流动,仿佛在说:

“好香。”

“想闻。”

“还想再近一点。”

这让燕熙有点难堪,他耳朵上的热好不容易退下去,脸又烧了起来。

他两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一时有些无措,觉得自己该离那香味远一些。

可那违背自己身体的感觉,他处在矛盾之中,这让他心中警钟剧鸣。

不能这样。

燕熙告诫自己要冷静。

-

两人相对,各自安静。

片刻之后,宋北溟缓声说道:“宣隐,字微雨,岳东郡人,出身耕农之家,父母早亡,由兄嫂照顾长大。十三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十九岁中状元。这速度,把前几年三元及第的商白珩都快要比下去了。”

燕熙迎着宋北溟的目光,他拿不清宋北溟的意思,安静地听。

宋北溟接着道:“你小时候甚至没正经读过私塾,开蒙也比旁人晚,运气好在十岁的时候遇着个落魄秀才邻居,他教了你四书五经。你有几分禀赋,很快把穷秀才的书都读完了。中了秀才之后,全靠县里教育给的书。这样的条件,竟让你一路考中了状元。”

听到这里,燕熙也就不奇怪宋北溟初次见宣隐,就能开口准确地叫出名字。燕熙听出来了,宋北溟是要对他发难。

宋北溟冷哼了声:“你乡试、会试成绩不算出众,两次的卷子写的也是中规中矩,为何到了殿试,文章陡然有如天成?”

这种问题燕熙答过多次,他信手拈来便答:“文章妙手偶得也是常有的事。下官这等白衣出生,劳烦小王爷费心彻查,实在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