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金橘想, 梁世京真的是疯了!

他那样天之骄子的人,讲这样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的话,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他真的有那么喜欢自己吗?她须臾间源源不断得想, 然后就见梁世京被人从后面掀身挥翻在地。

贺骁的眼神森冷怒意, 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金橘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就被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洞窟,隐秘,视野不好, 没什么人注意, 却偏偏让贺骁找到。

金橘被他揽在身前,闻到以前总带着清冽泉水味道的身体, 今日也酒气重重。

她从贺骁的怀里挣脱出, 刚想说话,余光扫见梁世京从地上爬起伸手过来,电光火石,甚至大脑还没来得及下达指令, 身体已经下意识挡在了贺骁面前。

那一刻,时间好像定格了。

没有人知道金橘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想可能是因为梁世京在自己的潜意识里, 已经被规划到了危险的那部分, 他往前走一步,自己就会忍不住往后躲十步。

刚刚她以为梁世京是要向贺骁动手的, 但梁世京伸向自己的动作, 还僵在半空中, 这瞬间她才忽然明白, 原来他不是要挥拳头,他只是想要来牵自己的手而已。

歌手在撕心裂肺地唱李宗盛的歌。

——

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

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是不能原谅

却无法阻挡

恨意在夜里翻墙

是空空荡荡

却嗡嗡作响

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金橘心里不合时宜地走神,这明明是首慢歌,为什么要把它唱得如此肝肠寸断。

在场的人不知谁能明白,贺骁站在金橘身后更是看不见脸,除了梁世京。

他的眼睛被醉意熏得变红,浅浅的,就嵌在眼底,垂下薄薄的眼皮,你都不会太看得清。

梁世京自己都无法彻底辨别,他想,自己心里可能是痛的吧,但更多的是像这首歌,痛啊,可是也麻木了,接受了。

她那么瘦,以前被自己抱在怀里,连腰背上的骨头都能清晰摸到,第一次以为自己受伤的时候,吓到手脚都冰冷,还一遍遍执着于让自己不要受伤,可是现在呢。

他抬起眼睛细细瞧着面前的女生,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点蛛丝马迹。

但那张脸上什么都没有,她现在不仅连自己摇尾乞怜的求爱都看不上,还试图站在别人面前撑起保护的双手,眼神里对自己全是警惕。

梁世京在这个动作里,终于深知,金橘竟然在害怕自己。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现在是个让人恐惧的坏人,让她提防,让她戒备。

五年前的那个亲手被自己布置下的陷阱,到头来,圈住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被困在原地打转黔驴技穷,对方早已拥有了新的天地。

梁世京慢慢收回自己被误解的手,丝毫也不在乎嘴角还在渗出的丝丝血迹,就那么随手用指腹抹了一下,又卷进手心里。

像只被抛弃的丧家之犬。

是没人在意的。

金橘瞧着他低头,咬咬唇,别过视线,仰脸看了看贺骁隐忍的表情,说:

“我们走吧。”

“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喝醉了,等酒醒后,一切都是不作数的。

这是给那个问题的回答。

也是给你的回答。

就当你没说过。

就当我没听过。

……

酒吧外面的天气晴朗,空气清新,贺骁大步流星走在前头,金橘知道他在生气,跟在他后头,不知道怎么开口。

走了好久,好远,都不清楚走到哪里了,贺骁才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金橘,却不说话。

“抱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金橘率先打破安静,她承认自己有些莫名心虚,但这份心虚来源于什么,她又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先解释,似乎如此才显得顺理成章。

贺骁沉默着,他高兴不高兴,情绪都是内敛含蓄地收起来。

金橘看他走过来,低着眼,在明晃晃的路灯下,照下一片混乱的阴影。

“你刚才心疼他了吧?”

他忽然这样问,猝不及防的,打得金橘被定在原地,进退无措,她难得的在这个问题里茫然,刚要反驳,就听贺骁又道:

“也是,那样眼睛长在头顶的男人,却在你面前尽是狼狈,任是谁,怕是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我呢?”

“一点点也算,你有过吗?”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声喧嚣,金橘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干燥了,张张嘴,声音就跟着一起挥发掉在空气里。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冷血狠心的,让一个人饥肠辘辘的人,等在放着美食佳肴的桌旁,还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永远都不可能吃到,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金橘说不出话,路上的车鸣人沸,便衬托得这份沉默更加突兀寂静。

贺骁凝视着她嫣红的唇,撇开脸,懂得了。

他转身走进风里,语气平静。

“算了。”

“回去吧。”

那话太轻,在金橘耳边转了一圈,就泯灭得无迹无踪,听得金橘胸口宛如被勒住,于是回到江市以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和贺骁拉开距离。

她不知道自己当年在面对白堂英能明白的道理,怎么到了贺骁这里,就全然忘记了。

而继续每天雷打不动送到「黑雀」的各类下午茶点心,也被金橘全部拒收,她觉得自己早就该这样做,不给任何人一点希望。

万青山把这件事告诉梁世京时,想了好一会儿的措辞。

自家老板为了一场展,硬是推掉了五六个工作,在香港多逗留了几天,起初他想不通,而后等在看到出现在画展的女生,倏然就明白了。

但是这一次却和以前每次所谓的偶遇都不同,梁世京是全程颓然的,他看着女生和别人逛街吃饭,全程笑乐,跟着他们进入展厅,又提前出来,一个人去酒吧买醉。

月朗星稀的夜晚,男人一袭黑衣,脸上带伤,从酒吧走出来,坐在车后座,仿佛兵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万青山不清楚在酒吧发生了什么,坐在主驾驶上,瞥向后视镜,昏暗不明的后车座,疲惫仰靠的男人缄默了很久,才轻声道:“走吧。”

嗓音又低又哑,掺着稍纵即逝的哽咽。

听到万青山说了这件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只签字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继而说嗯,我知道了。

万青山犹豫着问:“那以后还送吗?”

梁世京镜片后面的眼神黯淡,半晌说:“她不愿意,那就算了。”

算了,上学那会儿,梁世京就特别讨厌这个词,算了就这样吧,算了放弃吧,算了无所谓了,它的后面总是跟着这样无可奈何的词汇,听着像选择,实则却是无计可施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