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待入了夏, 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桐花也开落了,京师的人们都逐渐换上了轻薄的衣裳, 这一日,黎枝枝才去明园, 苏棠语便神神秘秘地对她道:“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黎枝枝好奇道:“什么东西?”

苏棠语从书袋里取出一个小锦袋,递给她, 笑眯眯道:“你自己打开瞧瞧。”

黎枝枝接过来, 里面不知是什么,入手竟然颇有分量, 硬硬的, 打开倒入手心,却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通体乌色, 材质非金非玉, 触感温润,上面雕刻着一只小雀鸟,歪着头,鸟喙上噙着一朵桐花,看起来憨态可掬。

黎枝枝一看便知道此物出自何人之手, 颇有些意外地道:“给我的?”

“对呀, ”苏棠语掩口笑着道:“这可是二哥哥亲手刻的,料子是老沉香木,大哥哥珍藏了好些年,放在库房里一直舍不得用, 这次被他拿走了, 气得整整一日没同二哥哥说话呢。”

她说着, 又催促道:“你快试试吧,我二哥哥刻印章的手艺可好了,好多人求着请他刻,他都不答应呢。”

黎枝枝却犹豫道:“无功不受禄,上次二公子才送了一幅画给我,这次又送印章,如此珍贵,我都不知该如何回礼了。”

苏棠语讶异道:“不用回礼呀,二哥哥说了,原就是贺你及笄的,前些天你的及笄礼他没去观礼,还觉得十分抱歉,希望你不要见怪。”

但见黎枝枝不收,她又佯作失望道:“这印章二哥哥刻了好久呢,不眠不休的,你如今既不肯收,想来他知道了要难过的,他身子原本就不太好,一难过就要生病……”

“好了好了,”见她越说越离谱,再说下去苏清商就要重病不起了,黎枝枝连忙道:“我收下便是了,烦请你替我转告二公子,多谢他的好意。”

苏棠语这才又高兴起来,道:“你快试试这印章。”

朱砂是作画用剩的,黎枝枝用印章蘸了些,往宣纸上印下,红艳艳的,是一个枝字,旁边竟还有一朵桐花,并两句诗:春风何处好,吹落玉京家。

黎枝枝惊叹道:“真好看。”

苏棠语十分得意道:“我二哥哥很擅长这个,琴棋书画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小小的印章?”

黎枝枝想起那个身着铅白色衣衫的清俊青年,神色淡而从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气质,称得上君子二字。

“对了,枝枝,”苏棠语想起什么,忽然道:“过几日你有没有空暇?”

黎枝枝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事情,你要做什么?”

苏棠语笑道:“我有个小表姐,你上次见过的,她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我想送她一些东西,只是拿不定主意,想请你帮忙参谋一二,行么?”

黎枝枝记起来了,那个小表姐很爱笑,脾气也颇好,待人热忱,便应承道:“自然可以。”

入了夏之后,明园的课就宽松了许多,学生们也闲了下来,二十六这一日清早,黎枝枝便向长公主说起要出门,长公主很高兴,道:“今日我正好要进宫一趟,你自己去玩,若遇着什么喜欢的,不拘是什么,尽管买下来。”

说着,又命轻罗给她取了银子来,细细叮嘱好久,才放黎枝枝出府。

黎枝枝乘了马车去东市,才一下车,便听苏棠语叫她,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她站在一辆马车旁,正笑着招手。

苏棠语今日穿了一件鹅黄的衫裙,梳了一个桃花髻,显得整个人娇俏可爱,黎枝枝看了看,讶异道:“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江紫萸呢?”

这两人平日焦不离孟,纵然黎枝枝再不喜欢她,但是看在苏棠语的份上,她也不会说什么,免得让好友为难。

苏棠语掩口小声道:“我没告诉她今日要出来。”

也就是趁着江紫萸没注意,偷偷溜出来的,黎枝枝忍俊不禁道:“你去哪里,还要背着她么?”

“倒也不是,只是不想多添事端罢了,若直说不带她,她回头要跟我娘告状的,我娘会训我,”苏棠语有些犯难,蹙眉道:“但是带她出来,她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那今儿咱们就不是给小表姐挑东西了,光给她一个人买还嫌不够。”

黎枝枝一想也是,江紫萸没来最好,她们也自在些,不过一说起江紫萸,她就不免想到宋凌云和黎素晚那两个人,照黎素晚那个势头,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到了何种地步,她拿到同心玉佩了没有。

黎枝枝下意识看向苏棠语,她腰间还系着宋凌云送的那一块玉佩,看得出主人平日很爱惜,连穗子都打理得整整齐齐。

“枝枝,你看这对玉镯子怎么样?”

黎枝枝被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看了看苏棠语拿的镯子,道:“好是好看,只是这颜色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旁边的掌柜连忙道:“小姐说差了,这可是最好的蓝田玉,怎么会不合适呢?您看看这质地,通透得很,这雕工——”

苏棠语却赞同道:“是有些老气,想来小表姐不会喜欢的。”

说着放下那玉镯,又去看别的,首饰铺子里有的,无非就是那些珠花簪子,耳珰钗环,苏棠语看了一圈,失望道:“这些小表姐都不缺,我上回去她那里,看见她有好几匣子,金的玉的,都没怎么用过,我若送这些,她会不会觉得我敷衍?”

黎枝枝想了想,问她道:“小表姐平日里喜欢什么?”

“那可多了去了,”苏棠语思索着道:“她喜欢新鲜好玩的东西,新奇少见的最好,上回她向二哥哥讨了一个小哨子,不值钱的小玩意,她却喜欢得不行。”

黎枝枝道:“不如去古玩店看看?”

“哎呀,”苏棠语双眸一亮,高兴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你聪明!”

……

此时长街尽头,正缓缓走来一行数人,前面是一位妇人,正在数落道:“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活蹦乱跳,上房揭瓦,如今叫你做点事情,就跟要了你的命一样,赶明儿我把你送去军中,叫你哥哥磨一磨,磋掉你几层皮才好!”

她生了一张圆脸,颇有些福相,看着甚是喜气,被数落的少年穿了一件蓝灰色的锦袍,正是裴言川,他双手负在身后,笑嘻嘻道:“您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舍不得呢。”

建昌侯夫人翻了一个白眼,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个猢狲,我且舍得呢,今儿就把你送走。”

“好好好,”裴言川嬉笑附和道:“您赶紧着,说不得我今天还能赶到边关吃晚饭。”

端的一副没脸没皮,油腔滑调的样儿,侯夫人简直要被气着了,没好气地吩咐下人道:“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都给他拿,白长这么大个子,光吃饭不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