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次日一早, 天上果然就下起了绵绵细雨,海棠出门时,冷风吹得她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又立即退了回去,替黎枝枝找出一件厚的玉红色袄子来, 道:“主子,您今日就穿这个吧?”

鲜艳的颜色衬得黎枝枝眉目愈发精致漂亮, 肤色如雪, 倒仿佛是玉雕的人一般了,正在这时, 玉兰探头进来, 道:“主子,车马已套好了。”

“走吧。”

因着答应了杨慎的事情, 黎枝枝便准备今日去苏府拜访苏棠语, 探一探究竟, 两人自明园相识,相交亦有数月,黎枝枝自认还算了解对方,苏棠语大抵是有几分喜欢杨慎的,没道理会忽然翻脸, 冷漠相待。

上次在会仙楼时, 看苏府的哥哥姐姐们对杨慎十二分热情,杨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杨慎的母亲是寿春公主,父亲虽然早逝, 可祖父曾官至太傅, 不说位高权重, 亦是清贵门第,与苏府又是世交,称得上门当户对了。

黎枝枝怀着满心的揣测,去拜访了苏府,下人将她引到花厅,苏府的主母亲自相迎,黎枝枝与她寒暄几句,便道明来意,说想见苏棠语。

闻言,苏夫人面露为难,道:“小女这几日得了伤寒,正在卧床休息,郡主千金贵体,担心给您过了病气。”

黎枝枝立即道:“我与棠语是朋友,她生了病,我不能不去探望。”

苏夫人十分感动,亲自引着她去见苏棠语,穿过后花园时,要路过一处花池,黎枝枝放慢了脚步,竭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九曲桥下的水,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周的风景上,却见那远处的湖边小亭里似乎坐了一个人,身形隐隐有些眼熟。

恰好苏夫人也注意到了,立即对下人道:“商儿怎么在那里?今天天冷,他身子那么差,当心病情加重,快去叫他回屋去。”

下人应声去了,黎枝枝问苏夫人道:“那位是二公子?”

“正是。”

黎枝枝想起苏棠语之前说过苏清商病了,原来竟一直病到现在,苏夫人解释道:“商儿自小体弱,每逢秋冬都会病上一阵子,都是老毛病了。”

说话间,她们穿过一道月亮门,很快就到了苏棠语的院子,屋里门窗紧闭,安静无声,苏夫人亲自叩门,轻声道:“阿语,阿语?”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苏棠语穿着一袭素衫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憔悴,双眼微红,看起来病恹恹的,苏夫人连忙道:“是郡主来看你了。”

黎枝枝有些吃惊地唤道:“棠语。”

苏棠语将她请进了室内,苏夫人还要交代什么,她却只是淡淡道:“娘,我想和枝枝单独说说话。”

苏夫人有些尴尬,又应道:“好好,那娘去命下人沏茶来,你们慢慢说。”

黎枝枝敏锐地察觉到这对母女之间的异样,一时间心中又默默揣测起来,等苏夫人走了,室内重又变得安静下来,黎枝枝蹙起眉,打量苏棠语,忧心道:“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病了呢?”

苏棠语抬起眼看她,杏眸泛红,然后一把将她抱住了:“枝枝!”

哭腔哽咽,黎枝枝一惊,连忙回抱住她:“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么?”

不问还好,这一问,苏棠语便哭了起来,抽抽噎噎,黎枝枝哄了半天,她方才止了哭,哽咽道:“我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黎枝枝一头雾水,惊疑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又反应过来,道:“难道是你爹娘不同意你和杨慎……”

苏棠语摇摇头,小声哭道:“他们同意,可是……可是……”

她一边擦着泪,一边将事情原委道来,听了其中的缘由,黎枝枝一时间震惊不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是怒,又是不敢置信:“她们怎么能这样?”

事情还要从江紫萸说起,上次在会仙楼里,她出了那样的事情,名声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了,传得满城风雨,哪怕是街边小儿都知道她的名字,这样的情况,往后别说嫁什么高门了,就连普通人家都不愿意娶她。

反观苏棠语,虽然与宋凌云退过亲,但是杨慎对她有意,杨家是清贵门第,其兄去年升了四品,被调回京师做官,杨慎又做的一手好文章,乡试中了解元,一旦明年春闱高中,便是前途无量。

江家母女动了心思,江母去和苏夫人说,愿意让江紫萸给苏棠语做侍女,只求到时候苏棠语嫁入杨府时,把江紫萸也一齐带过去,做个侍妾。

起初听到这要求,苏家父母也是觉得荒谬,苏家的大哥更是大骂江母不要脸,如今苏棠语跟杨慎八字都还没一撇,她们倒是把算盘都打好了。

谁成想江母听后,一声不吭地回去,竟把她丈夫的牌位抱出来了,母女二人就坐在祠堂门口大哭大嚎,哭丈夫死得早,救了个白眼狼,又骂苏府人没有良心,好一番撒泼上吊。

苏棠语不堪折磨,当即病倒了,她不敢再同杨慎出去,杨慎上门来递帖子,也总是避而不见。

她红着眼眶,心灰意冷地道:“她们拿住了我爹娘的把柄,就想用上一辈子,江紫萸嫁不出去了,便想捆着我……”

说到这里,苏棠语恨声道:“她们休想得逞,哪怕我这辈子不嫁人了,我也不想让江紫萸如意!”

黎枝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单知道江紫萸不要脸,却没想到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心里甚至又有点厌烦起刘嫚来,要不是她弄死了宋凌云,哪里会有这一出?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匆匆促促的,十分慌乱,远远的还有人在叫喊着什么,苏棠语擦干了眼泪,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不多时,一个婢女进来,神色还有些惊慌,道:“二公子,是二公子在湖边亭,说要、要跳湖!”

“什么?!”

苏棠语和黎枝枝皆是震惊,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苏棠语一边飞快地赶路,一边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奴婢也不知,”那婢女跑得气喘吁吁,道:“就、就是刚才,他、他不知怎么把表小姐捆起来了,就在湖边上,已经让人去叫江夫人了……”

苏棠语急切问道:“我娘呢?”

“夫人也去了!”

远远的,黎枝枝看到之前那个湖边亭里,站在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苏清商,湖边风大,他穿着一身铅白色的袍子,看起来有些单薄,不时用手虚虚握拳,掩着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苏棠语揪心不已,大声唤道:“二哥哥!”

苏清商循声朝这边望过来一眼,清俊的面容较往日更加苍白,愈发衬得他修眉如墨,让人莫名想起那宣纸上的墨迹来,他的目光扫过苏棠语,然后落在黎枝枝身上,似乎怔了怔,然后向她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来,一如初见时,初夏的日光映出了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