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六天

“小心——”

身侧红衣摇摇欲坠, 汨绝心头一跳便要伸手去扶,却被对方微微一避,抓了个空。

君寻面上血色几乎褪尽, 神情也有些恍惚, 勉强攒聚精神, 却只是微微摇头,道:“……无碍。”

汨绝冷哼一声, 背着手不想理他。可见青年消瘦手掌死死抓住近旁枯枝支撑身体, 终于又叹息一声,无奈道:“过刚易折, 你又何必如此?适当依靠他人又不会死。”

掌心被枯木刺得生疼, 君寻垂眸:“……多谢你,不惜自身也来助我。”

“何必说这样的话?”

汨绝皱眉:“即便按下从前交情不提,我既应承莲君之托照应你, 便会依诺行事。况且……”

他抬手, 掌心刀芒一闪, 化作一柄装饰繁杂精美的银刀:“若非他, 我恐怕也不能支撑至今。”

君寻捂着胸口,压下喉头血气:“这是……?”

自初见起, 他便觉得这把银刀特别, 甚至给他一种若有似无的熟悉之感, 哪怕是用他这双眼睛去看, 也一直摸不到头绪。

见他皱眉, 汨绝也不卖关子,直接抬手一拂——

银刀光芒四溢, 所有宝石装点俱在此时剥落消失, 最终化作一片剔透花瓣。

君寻呼吸微滞。

“当年你遣人送来飞羽, 我便猜到是生了变故,本欲动身去寻你,谁知那隋无迹动作恁快,转头便找上了我。”

汨绝嗤笑一声:“那狐狸崽子实力突飞猛进,老子虽说打不过,却也自爆了一身仙力,让他好好吃了苦头。”

毒医当年之所以闻名天下,除却一手精绝毒术外,自然还有一身剧毒无比的仙力,不然也不会那般威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

哪怕隋无迹吸收了莲神神力,猝不及防之下,想必也中毒不浅。

君寻略一沉吟,想到此前交手那人暴露的隐伤,竟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

“自爆后,我魂魄本来将散,”汨绝顿了顿,似有些不甘地将琉璃花瓣掂了掂,“是这东西从天际飞来,救了我一命,让我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他说着,又失笑道:“此次能借助那白雀混入圣人禁制,也多亏这花瓣了。”

君寻阖目开口,嗓音艰涩:“莲君……”

——当日那样的情形,他竟还能在魂飞魄散前如此为他人斡旋,怎么不再多为自己筹谋筹谋?

割裂灵魂之痛,他早有体会,魂飞魄散万剑穿心,又该有多痛??

君寻气息一窒,直接躬身呕出一口鲜血!

汨绝皱眉,下意识想要伸手取药,却被一只消瘦枯白的手按下:“君寻!!!”

“……没用了。”

君寻喘-息着将他打断,勉力直起腰缓了缓,旋即抬手,拉起了宽大袖口。

汨绝瞳孔紧缩:“诅咒??”

红衣青年原本消瘦苍白的藕臂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爬满了狰狞可怖的黑色恶纹,甚至牵连了君寻的周身气机,将他原本的炽烈仙泽侵染腐蚀,变得混乱冗杂。

君寻自然也能感受到自身变化,垂下袖口自嘲般嗤了一声:“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即便他再憎恶隋无迹此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胆大心细,聪明绝顶。

他能想到使用含有凤凰精气的琅玕树叶制作傀儡牵制容华,也会想到以君寻的性子,必定会拼着自身受到反噬也要将这些傀儡歼灭。

于是隋无迹控制这些傀儡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控制他们对自身下了诅咒。这样无论哪一只傀儡被杀死,大部分的反噬与代价却会有大半藉由气机牵引转移至君寻身上,倒真是一举两得。

汨绝自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气得几乎牙痒痒:“……如此卑劣手段,真不知天道如何能容忍这种人破境成圣!”

君寻失笑,嗓音沙哑:“不服不驯的毒医大人,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有趣。”

他顿了顿:“仙者修形,圣人修意。他悟性本就不差,既能将仙者之形修至极致,破境成圣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真当成神,有那么容易么?”

言尽于此,他倒也觉得有些疑惑。

隋无迹的行为,已经没有底线了。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不惜与混沌合作,弑神祸世,真的只是为了一统天下,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欲-望吗?

汨绝冷哼一声:“他如何,自然不干我事。倒是你,既能与你那分魂瞒过容华互通心念,此刻想必也知道他在何处了?圣人就快追来了,你可想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君寻原本神情还算镇定,可听他说到后半句,也出现了几个呼吸的茫然。

汨绝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堪堪回神,点了点头。

没错,他早有打算。

自从在归鸿殿察觉到汨绝附身于白雀时,他便早已做好了准备……如今箭已发出,又如何再回头呢?

“走吧,”君寻捂着胸口起身,“去天谴山。”

*

容华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追出去。

他盯着满地狼藉发呆半晌,感受着与师尊灵魂牵引的力量越来越远,直到超出自己所能感知的范围,这才迈开步子,向着损毁大半的凉亭走去。

耗费大半个月才完成的山居雪景图早已被践踏得残破不堪,唯有一行墨字仍旧清晰可见,甚至有些刺眼。

容华倾身将残卷拾起,望着师尊几乎力透纸背的笔迹,薄唇轻启。

“不知身住红尘外,何似人行白雪边……原来您早就在暗示我了。”

尚未来得及重新封好的酒坛仍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清冷馥郁的酒香,容华垂眸,正欲动作,废墟之中却乍然黑影攒聚,现出几道跪立的人形。

“尊上。”

为首一人垂着头,目光却极小心地掠过白衣圣人脚边残画,面露不忍:“要追吗?”

容华盯着酒坛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移开视线:“不必,追上也是徒劳。”

黑衣人咬牙,不忿道:“当年那人混入选妃大会时,属下就提醒过您,如今他又这样对您,您就——呃!!!”

话未说完,人已倒地。

寒气不知何时已然将他半个人侵透,剧痛让他根本说不出任何字眼,只能翻滚挣扎。

后方几人见状俱面露不忍,却也不敢违逆圣人,只好深深埋头,齐声告罪。

足足过了一刻,连惨呼之声都逐渐微弱下去,白衣圣人才冷哼一声,寒霜消散。

“属下……属下知错。”

未待容华开口,死里逃生的黑衣人便自行伏跪在地,虚弱道:“我不该议论那人……请您……息怒。”

青年碧眸深冷,有如没有任何杂质的寒玉,却看得人遍体生寒:“再有下次,别让我动手了。”

黑衣人头颅低垂:“……是。”

容华又沉默片刻,回首倾身,捧起的地上的酒坛:“进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