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天边还是一片晦暗, 拂晓之时,叶不孤着一身青衣,自山门内走过。

虽然修为尽失, 如今也无恢复之法,但叶不孤心中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神色也不复从前沉郁。

自从离开大荒枯冢后, 他便时时为心魔缠绕不得解脱, 手中曾无意沾染的血腥, 是他无法洗脱的罪孽。

哪怕这些并非他本意所为,叶不孤也无法摆脱心中深沉的愧疚。

直到在小孤山面临倾覆之时,他终于用自己的剑, 守住了小孤山, 护住了无数门中弟子性命。

哪怕为此成为废人, 叶不孤也不曾有丝毫后悔。

这一次,他没有辜负师尊,也没有辜负自己。

缠绕在他多年的心魔终于得以平息, 叶不孤想,或许这对他而言, 已是最好的结局。

早课还未开始, 不过楼阁之间已经有不少小孤山弟子来往, 注意到叶不孤,众弟子纷纷抬手行礼道:“叶师兄。”

如今入小孤山门下的都是第一百七十五代弟子,理应唤叶不孤一声师兄。而太上葳蕤虽已经继任掌门,不过她同时也是萧无尘弟子,比起掌门,小孤山弟子更喜欢叫她一声大师姐。

叶不孤向这些弟子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向前行去。

尽管如今已经不能练剑, 叶不孤还是没有改了从前习惯,每日都会晨起前往山巅。

青石沿山势向上,对于失了修为的人,这条路未免有些太长。不过走了一半,叶不孤身上就已经出了薄汗,他的态度平和如初,一步步沿熟悉的石阶向上。

从山林而来的风带着几许凉意,叶不孤负手而立,看着远处天光破晓,渐渐褪去暗色。

当夜色彻底消失之时,一道灵光自天边掠过,他不由怔愣一瞬,直到应如是落在他面前,才反应过来。

“如是……”叶不孤喃喃道。

他知道前日萧玉虚已经向天衍宗去信,却不想她会来,还来得这样快。

面前女子着一身玄衣,她的相貌不算出众,一身气质锋锐如刀,几乎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应如是乃是如今天衍宗五长老,于沂蒙山中悟出风雪十三式,刀出风云变,同境界中,少有修士能接下她一刀。

叶不孤僵在原地,这是他离开大荒枯冢后,第一次在清醒之时再见应如是。

“叶兄。”应如是看着他,许久,微微勾起唇角。

数百年岁月倥偬,从前种种,已然物是人非,故人能得再见,已是最好的结果。

“不知你来小孤山,是为何事?”看着她脸上的笑,叶不孤有片刻失神,恍惚一阵才恢复如常,问起她的来意。

“我来见一见霄云师姐的女儿。”应如是开口道,“当年我多受师姐照拂,天衍宗上下皆是如此,如今她有女儿在世,我等自然不能不闻不问。”

为了此番下山的机会,天衍宗如今仅剩的几位长老为此又打了一架。

好在武力值最高的明若谷没有参与,应如是才能得了这个机会。

至于为什么只能有一人离开,原因也很简单:天衍宗的护山大阵需要六人坐镇开启。

是以这么多年来,应如是七人往往只会有一人离开沂蒙雪山。

听完这番话,叶不孤不由皱了皱眉:“天衍宗为何需要如此戒备小心?”

他被镇压在大荒枯冢多年,解封后就去了北域,神智难得清醒,并不了解如今中域形势。

应如是指尖动了动,不知为何,她又想喝酒了。

自太上霄云离开后,她的父君闭关寻求突破,将帝位传给族中子侄,也就是太上皇族上一位帝王,太上非玦。

因太上非玦对天衍宗虎视眈眈,天衍宗和太上皇族原本缓和的关系再次恶化,明若谷等人不得不小心防备。

若是令他们知道天衍宗诸位长老已经陨落,一定会立时发难。

又经百余年后,太上非玦传位自己的独子,虽然帝位易主,但对天衍宗的觊觎却没有变。

因着太上皇族当今这位帝王原是好色浪荡的性情,应如是第一次听闻太上葳蕤的名字时,还怀疑过她是他的女儿。

她终于忍不住从纳戒中取出酒坛,指尖摩挲着酒坛,应如是有些失神:“我以为霄云师姐已然飞升,没想到……”

看着她眉间哀色,叶不孤心中也传来一阵钝痛,他不善言辞,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从前并不好酒。”

如今的她,看上去与叶不孤记忆中清冷内敛的女子相去甚大,举止之间尽显不羁。

“这么多年过去,人总是要变的。”应如是漫不经心地回答。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小孤山山门前,早课已经结束,无数弟子自楼阁之中先后涌出,四下顿时热闹起来,一片昂扬向上。

“小孤山如今看起来,很好。”应如是轻声感慨一句,目光中带着几分怀念之色。

叶不孤与她并肩而立,看着这般景象,眼神温和:“多亏了葳蕤,若是没有她,小孤山也不会有今日。”

听他提起太上葳蕤,应如是喃喃道:“当日霄云师姐和萧师兄为了追寻各自的道途,选择分离,我们都不知,他们竟还有个女儿。”

若是知道,无论如何艰难,天衍宗都会将她找回。

停在明光殿外,应如是裹足不前。

“怎么了?”叶不孤回头看向她。

“无妨。”应如是笑了笑,抬步踏入明光殿内。

此时,外殿之中,长陵正咬牙切齿地对太上葳蕤道:“师姐,符修一脉这个月已经炸了十三次楼,比丹修还离谱,下个月一定要削减拨给他们的灵石,山门的灵石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这么愤怒,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喻梦丘最近一次炸符,殃及的池鱼中正好有他。

若非身上法衣质量过硬,长陵大概会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不过他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身上法衣却坏得彻底,以致险些裸.奔。

“你这是公报私仇!”喻梦丘愤然道,“谁让你来得那么不巧,实验新符文炸符不是常事么!”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长陵捋起袖子,打算与喻梦丘好好分说分说。

下一刻,两人便在太上葳蕤面前掐了起来,扭打成一团。

喻梦丘很有分寸地没用灵力,长陵境界有限,若是他伤了,小孤山许多俗务可能就得喻梦丘自己来顶上。

于是两名修士便如世俗中的泼皮无赖一般,彼此拳脚相加,在地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

看着这一幕,太上葳蕤神情淡淡,指尖点了点桌案,透着十足的危险意味。

“这儿还挺热闹的。”应如是踏进殿中,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挑了挑眉。

已经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人立马分开,站起身拍拍灰尘,恢复了一副正经模样,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尽量保持小孤山亲传弟子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