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如风

王滇从宫中回来已是月上中天, 他揣着袖子靠在车壁昏昏欲睡,马车忽然停住,他猛地惊醒, 一把扶住了车窗。

“怎么了?”他撩起帘子问。

“公子, 前面路上好像趴着个人。”马夫有些不确定, 拿下车前的灯笼想上前查看。

“等等。”王滇喊住他,往后面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上前, 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回身对王滇道:“主子,还有气息。”

王滇眉梢微动,“主子?”

“您以后就是我等的主子,属下十八人唯命是从。”男子沉声道:“这是陛下的原话。”

“知道了。”王滇从马车上下来, 不远不近地看向地上趴着的人, 竟有些面熟,“赵武?”

“主子,这条路偏僻,此人身受重伤, 恐有蹊跷。”

“无妨, 带回去吧, 找个大夫给瞧瞧。”王滇抬了抬手,回身上了马车, 须臾, 从边上又来了个人, 将地上的赵武扛在了肩膀上。

片刻后, 方才现身的那人轻轻敲了敲马车, 隔着窗户递进来了块金色的令牌, “主子, 从这人身上搜出来的。”

借着马车里的烛火,王滇依稀看见令牌上的“赵”字,反面是个“岐”字,令牌周遭缠了六条金龙,还有极小的一个玺印。

王滇抛了抛手里的金牌,饶有趣味地啧了一声。

翌日清晨。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人甫一睁眼,便看见到张熟悉的脸,怔愣了片刻,“是你?”

“巧啊。”王滇揣着袖子站在床边笑吟吟地望着他,“你身上中了三箭,每一处都擦着要害躲过去了,真是命大啊。”

赵武苦笑一声:“多谢。”

“无妨,无妨。”王滇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这世道不太平,随手捡个身受重伤的人都不稀奇。”

赵武捂着胳膊艰难地撑起身来,拱手抱拳道:“上次那三两银子解了我一难,这次你又救我一命,大恩大德,赵某当涌泉相报,敢问公子名姓?”

“王滇。”王滇从袖子里掏了块令牌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赵武,武和五同音,赵国皇帝赵岐行五,这位赵兄,你来头不小啊。”

赵武看见那块令牌瞳孔骤缩,王滇笑了笑,将令牌放回他手里,“黑天半夜捡个来路不明的人实在危险,我手底下的人过于谨慎,还请赵兄别见怪。”

赵武,抑或说赵岐,攥紧了手中的令牌,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不怕?”

“皇帝也是人,有什么好怕的。”王滇道:“我只是好奇,你乃一国之君,怎么会到梁国来,还混得这么惨。”

“…………”赵岐沉默了片刻,盯着他道:“你这么说话真不怕被人揍吗?”

“还行,一般没人敢揍我。”王滇靠在椅子上笑。

“你相好呢?赵岐问。

“他更欠揍。”王滇叹了口气。

赵岐跟着他叹气,王滇忍不住问道:“你们南赵皇帝这么不好当吗?流落在外便也罢了,身边不仅没人保护,连三两银子都没有,还被人追杀。”

“……他娘的,你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么惨。”赵岐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

王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帝是真不好当啊。”

“你这语气……好像你跟皇帝很熟?”赵岐不确定地看着他。

“是这样,我有个弟弟,他现在是北梁的皇帝,所以略有了解。”王滇张口就来,然后端起茶来喝了两口,“你俩我说不上谁更惨,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

赵岐神色略有些古怪,“冒昧一问,你们梁帝真的……”

他指了指脑袋,王滇心领神会,为梁烨正名道:“都是以讹传讹罢了,虽然我跟我这个弟弟关系不太好,但坦白说,他人挺好的,心系百姓,有勇有谋,是块当皇帝的好料子。”

赵岐顿时松了口气,“实不相瞒,我这次本是混在赵国出使的使者里来给你们太皇太后祝寿的。”

王滇了然,“临图之盟?”

“哎我说你这人——”赵岐盘起腿道:“你这样直白地点破我的来意,显得我这皇帝很不行。”

“都落到这种地步了,可能不是很行。”王滇觉得这位南赵的皇帝有意思极了,完全没有皇帝的架子不说,甚至很难从他身上找到属于封建帝王者与生俱来的高傲和戒备,就算他跟梁烨关系如此亲密,也经常能感受到梁烨属于帝王的某些无法剥离的特质。

赵岐抹了把脸,仰面躺倒在床上,了无生气道:“老子就干不了皇帝这个活,他娘的赶鸭子上架槐树上打枣。”

王滇安慰道:“没事,做什么职业都是要循序渐进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你们这些公子哥,说话一个个都文绉绉的,学起来都费劲。”赵岐顿了顿,开门见山道:“你不把我交给你皇帝弟弟?”

“暂时没这个打算。”王滇笑眯眯道:“我跟他结怨颇多,就算将你交给他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赵岐眼珠转了转,嘿得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真好玩。”

“你也挺有趣。”王滇说。

赵岐嬉笑道:“你那相好的要是知道你在家里藏了人,岂不是要来闹?”

“你一个大男人,他同我闹什么。”王滇混不在意。

“得了吧,我一眼就看出你那相好是个男的。”赵岐道:“谁家姑娘送人石头树枝,还用素帕子,你相好长得好看么?”

王滇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好看的。”

他本来就长得帅,这点毋庸置疑。

赵岐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

后宫,康宁宫。

谈亦霜手中纱扇轻摇,浅声道:“之前一别,我以为陛下去得潇洒。”

梁烨坐在她对面,闷不吭声地摘葡萄吃。

轻飘飘的扇子点在了他的手背上,谈亦霜含笑道:“少吃点,留些给小恒儿。”

“充恒不喜欢吃。”梁烨不情不愿地收了手,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湿帕子擦手。

“康宁宫送出去的他自然吃,别总让他吃些油腻的荤菜,这孩子吃多了总吐。”谈亦霜颇有些操心道:“我前些日子给你们做了几双鞋袜,等会儿别忘了带走。”

“多谢娘娘。”梁烨说:“充恒总挂念你,是朕不让他来。”

谈亦霜无奈笑道:“陛下做得没错,他就是小孩子心性,这孩子久居深宫惯了,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陛下不如早替他选个良家女子定下亲事来,总能收收心。”

“朕会的。”梁烨顿了顿,道:“只怕他自己不肯。”

“你是他主子,又如兄如父,他也只听你的话。”谈亦霜道:“先帝驾崩时,我便有意随先帝而去,如今也不过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陛下,还是请您多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