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接单

房间里空空荡荡, 只剩满地断裂的窗棂。

客栈掌柜和小二只敢远远地看着房间里满身煞气的男人,完全不敢靠近,掌柜地悄悄碰了碰小二, 用眼神示意他去报官。

小二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 面前忽然横了把刀, 登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想让对方饶自己一命。

不知是他求得太过情真意切, 还是对方根本无意取他性命,只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扔在了桌子下面。

他刚落地,楼上便传来了一阵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有客人的房间依稀传来了堵门插门的嘈杂——如今这世道, 看热闹只会丢了性命。

床铺尚且温热,有些凌乱的被子上趴着只小小的蛊虫,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这只蛊虫同子母蛊的蛊虫相差无几, 蛊虫下有一小滩血, 床帏上还溅了些血点子。

王滇身边有个极懂蛊虫的人, 利用另一只蛊虫硬是暂时切断了子母蛊之间的联系。

这简直比王滇逃跑更让他感到愤怒。

那只扰乱人的蛊虫化作了齑粉,指尖沾了点血, 梁烨盯了良久, 压制住蠢蠢欲动的蛊虫, 然后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个油光水滑的铜钱。

他从很早之前便发现了, 王滇睡觉时总喜欢往枕头底下塞东西, 有时候是颗圆润的小石子, 有时候是半截拇指长被削得极为光滑的树枝, 有时候是他给的玉佩……总之有东西才安心,他摸到过许多次,又悄悄地给他塞回去。

看得出来这回他走得匆忙,连枕头下的铜钱都忘了带走。

师父给他的三枚铜钱买花灯时用了一枚,剩下的两枚被王滇摸走了,他睁一只闭一只眼没去管。

王滇总喜欢收集些小零碎,跟他幼时一模一样,幼稚却不让人讨厌,他偶尔会趁人不注意或者睡觉的时候摸一遍,总能发现些新的小玩意儿,有时他会悄悄塞点进去,或者换两颗小石子出来,王滇压根发现不了。

那枚铜钱带着凉意直侵骨髓,如果王滇走了,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梁烨比谁都清楚。

“主子。”充恒小心翼翼地在窗边喊了他一声。

梁烨目光阴沉地抬起头来,冷霜般的月光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股凛冽的寒意,“朕不会放过他。”

充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梁烨将那枚铜钱攥进了掌心,神经质地转了下空洞的眼珠,缓缓扯起了嘴角,“就算他死了,尸骨也得躺在朕身边。”

明明是笑着在说,却让充恒觉得不寒而栗。

——

王滇被潮湿冰冷的霉气呛得狠狠咳嗽了两声,喉间涌上来了股腥甜。

权宁吹着了火折子,照亮了暗道的一角,他回头看向王滇,“蛊虫停了,看来梁帝没真想让你死。”

王滇四肢都是麻木的,压根觉不出疼痛,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权宁紧张地看向他。

王滇又摸了一遍袖子,确定两枚铜钱只剩了一枚,闷声道:“方才走得太急,丢了枚铜钱。”

权宁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们商人真吝啬,我白给你一枚。”

“不一样。”王滇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那枚是梁烨的,他随身带了十几年。”

权宁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解,“你清醒一点,刚才梁烨险些要了你的命。”

“唔。”王滇颇为遗憾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能看到黑漆漆的暗道,“罢了。”

这条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暗道长且阴冷,寒意径直往骨头缝里钻,不知道走了多久,王滇终于感觉到了蛊虫发作之后的余痛,却并不算强烈,他甚至还有心思打听起这暗道的来历。

“当年大安朝内乱,连年征战民不聊生,青松城正好处在必争之地,不管哪边打仗都能捎带上它,惨得很,城中的百姓忍无可忍,便在地下挖了许多条暗道,这些暗道四通八达,城外遍布出口,虽然后来皇帝让人给填了不少,但总有遗漏。”权宁道。

王滇恍然大悟,“难怪你会选择在此歇息。”

“梁帝虽然本事了得,但到底不是手眼通天。”权宁得意道:“像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他一时半刻决计想不到,待出了暗道,任他将青松城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咱们。”

王滇只是想想梁烨找不到人后暴怒的样子就皱起了眉,但很快又将那股不合时宜的心疼强行压了下去。

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切身体会把优柔寡断是什么滋味。

不过犹豫也只是片刻,只要见不到梁烨,理智便总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占领高地。

从暗道出来,两个人都劫后余生般地喘了一大口气,这暗道年久失修,味道实在不是很美妙,然而不等一口气喘到底,数十名劲装黑甲的暗卫就猝不及防地冲向了他们。

“娘的!”权宁骂了声脏话,扣住腰带上的虫袋便撒了把毒虫出去,紫黑色的毒雾瞬间弥漫开来,谁知那些暗卫竟是有备而来,干脆利落地拿出了特制的防毒嘴罩,冲势丝毫不减,甚至连句多余的废话都不说。

匆忙之中王滇嘴里被塞了颗药丸,然后被权宁拽着左奔右突,在权宁和一众暗卫眼花缭乱的对招中毫发未伤。

权宁看出这些暗卫心有顾忌不敢伤了王滇,邪气一笑,直接拽着王滇让人往刀口上撞,那些暗卫急忙收刀,下一瞬就被权宁偷袭放倒。

“我艹!权宁!”王滇看着锋利的刀刃从自己脖子前险险划过,寒毛都齐齐竖了起来,又被一股大力带着往后,撞在石头上疼得险些把胃给呕出来。

“你弟弟这些人忒难对付!”权宁一边打一边毫不犹豫地拿他挡剑,“我护送你归护送,可不想把命搭上!见谅见谅!”

“见谅你大爷!”王滇只能尽量顺着他的力道躲闪,怒道:“你行不行!再拖梁烨就来了!”

“马上!”权宁按住他的脖子猛地一压,胳膊肘压在他后背整个人旋身飞上,将周围的暗卫嘴罩踹裂,下一瞬毒雾四起,王滇只听见砰砰的倒地声,尚未细看,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口哨声,他们坐的马匹便疾蹄而来,他被权宁往马背上一扔,“快走!梁烨来了!”

一片混乱中王滇完全看不到梁烨的影子,一把薅过缰绳大声道:“驾!”

汗血宝马带着他风也似地蹿进了山林里。

乌云遮住了月亮,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张牙舞爪将人包围得密不透风,似鬼影幢幢,呼啸的寒风刀割一样刮在脸上,王滇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抽着鞭子,任凭马匹疯了一样往未知的前路冲,神色凛冽地盯着前方浓稠的黑暗。

而后传来破空声,他几乎是本能地趴伏在了马背上,利箭擦着他的耳梢扎进了树干,裂纹四散,王滇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