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摸着良心说,折夕岚还是很喜欢宴将军的,他是她抛过手绢的男人里最喜欢的。

——她已经抛过的手绢有三条。

傅履是一条,将军是一条,还有一条是去年到云州办差事的钦差大臣随游隼。

相比看重傅履的好拿捏,看重随游隼的相貌官位,以及现在看重班鸣岐一家的好相处,她觉得自己朝宴将军抛手绢时,更看重的他这个人。

她喜欢他握着大刀砍人头,喜欢他骑马勒缰杀穷寇。

只是很惭愧,她这个人约莫良心是坏的,宴将军才死了一年,她就开始蠢蠢欲动抛手绢了。

所以当时随游隼接了手绢说他是当今陛下的外甥,身世显赫,她只能做小妾时,她一点也不伤心。

她还想,这就是报应啊。

她当然不会去做个小妾,只好回去数数帕子,争取下回再有好儿郎出现让她试着抛一抛。

如此处心积虑,老天自然看不惯,那一再失败也是理所应当的。谁知,现在姨母告诉她,宴鹤临回来了。

回来了……如何回来的?

五夫人便把听来的消息一顿说,最后惊奇道:“咱们是女客,怕是英国公老夫人生辰那日是见不到他了,男客倒是可以看见。不过也不一定,此事特殊,万一能见到呢?”

班明蕊和折伯苍张大嘴巴合不拢,啧啧称奇,折夕岚则低头心慌。

倒不是还对宴将军有什么歹念,而是她突然有一股红杏出墙被抓的感觉,又因觉得将军太好,所以十分愧疚。

到时候若是碰见他,该如何解释呢?又或者,他也不用她的解释。

一想到他不用她解释,她又松口气。

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敢做的小姑娘了,她没有以前那般莽。

她当时给宴将军抛手绢,并不知晓他是英国公府少爷。她给随游隼抛时,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家世。

她只知晓宴将军有本事,是个将军,她喜欢。知晓随游隼家有财,有个官位,她也喜欢。

而他们的身世应当不会太差,这便得了。这于她而言,已经是高门。至于多高,她没有想过,也没怕过。

现在想来,她当时是真敢抛,真敢想。

但她想,若是知晓他们是这般的世家公子,是平日里大家都高攀不上的,她便不会抛了——手绢也是要银子的,白抛了浪费。

所以她觉得班家表哥就很好,他有缺陷,又家世正好,姨母会护着她,她也会孝顺姨母,大夫人和善,出手大方,抛着试一试是可以的。

这般想来想去,她心里愈发安详。

宴将军能回来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他是护卫云州的英雄,他就该活着。这与她无关,她与他之后的人生也应无交集。

然后又想,她跟宴将军没相处多久,她都快忘记当年的事情了,他这般历经生死,想来也忘记了。

就算是再遇见,又能说什么话呢?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想一番,折夕岚便越发心绪平缓。等回去的时候,将那把宝石匕首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看,心想,这得还回去。

幸亏她没卖。

卖了说不定还招恨。她又把匕首放在枕头上,躺着歪头看它,然后莫名想到了一句话。

——寡妇门前是非多。

——丈夫死而复生后,红杏出墙的寡妇门前是非尤其多。

她无奈叹气一声,辗转反侧,很久之后才睡去。

……

第二日是腊月初一,宜出行,动土。

英国公府里,随游隼送走了来看宴鹤临的太子殿下出门,又返回他的屋子里。

屋内摆着好几个炭火,烧了地龙,半开着窗户吹进些冷气,却也不会冷到里屋去。

整个里屋暖烘烘的,随游隼一进去便觉得热。

“以前,你冬日里可不穿厚衣裳,如今竟然要靠着地龙为生了。”

他坐下来,随手从一边拿了个柿子放在火盆边烤着吃。

“鹤临啊,这次回来,你可虚弱不少。”

宴鹤临笑笑,“游隼,世人都说你清贵自持,孤傲——可他们却没见过你这般无奈不要脸的模样吧。”

他从榻上的矮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抛过去,“瞧你这哭丧脸,两年不见,你还是不喜欢笑么?”

在他看来,随游隼长着一张妖冶的脸。只要一笑,便活像是狐狸精勾人似的,惹人说他是娘娘腔。

也是因为这个缘由,随游隼便从不肯轻易笑,后头干脆不笑了。

他啧了一句,“两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丑,我今日午膳怕是难以下咽。”

随游隼抬眸,一双狐狸眼睛看过去,眼里尽然是讥讽。

“宴鹤临,你还得意什么呢?你如今都成了残废。”

他慢吞吞的剥开烤热了的柿子皮,一点点的剥,修长白皙的手按压在上面,轻慢而不经心。

“景耀十二年,你死了,我觉得很是奇怪。当时都胜了,敌军也不是很多,你怎么就中了埋伏。”

他抬眸,捏着柿子吃了一口,斜着眼睛看宴鹤临,“正巧云州府州被告贪污,官府沆瀣一气,陛下震怒,我便请旨去查,顺便也去查了查你。”

宴鹤临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抛,“哦?你查到什么了吗?”

随游隼语调依旧漫不经心:“什么也没查到——但是,我看见了一个姑娘,她背着长弓,脚背上还绑着你的月刃。”

宴鹤临的眼神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随游隼是皇后的外甥,又是少年探花,自小跟他比较。后来两人算是各为其主,英国公府为陛下办事,随游隼则是为了太子,后来,陛下指婚阿姐给了四皇子,他们英国公府在明面上就成了四皇子的人。

两人更加水火不容。

不过彼此守着底线,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但如今,随游隼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他整个人向前倾斜,沉下脸,目光如同阴鸷一般盯着他,“随游隼,你想死么?”

随游隼一双狐狸眼再度眯起,将柿子吞进肚子,掏出帕子细细擦手,“她极为有趣,看见我的时候,像是看见了猎物。”

“鹤临,你喜欢的姑娘果然不同寻常,还从未有人把我看成是猎物般打量,我觉得我也好喜欢她。”

宴鹤临扔开毯子下榻,从经过的柱子上取了长刀,然后将刀驾在了随游隼的脖子上,“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么?”

随游隼轻薄的手掌推了推脖子上的刀:“别生气——你不想听听我和她的故事么?听听你死后,她为你做的事情。”

宴鹤临手不动,随游隼却往后退了一步,挪开刀,站起来,手掌心打开,是宴鹤临刚刚抛过来的橘子。

橘子已经烫热了,他依旧慢吞吞的剥开皮,“我查到你曾去过云州郊外,便骑马过去,碰巧遇见了她。”

“她给你点了长明灯,给了香火银子,但是去拜祭的时候,你的灯却是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