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嗯?”念念有些吃惊、又有些害羞, “哧溜”一下,躲到玄甲军卫兵的身后,藏了起来。

跟随而来的两个卫兵是认得这个紫袍官服的男人,见其人形态激动异常, 他们踏前一步, 拦在那里,强硬地道:“崔大人, 我们家小娘子胆子小, 不喜生人,请您避让, 不要吓到她了。”

卫兵的话让崔则回过神来, 他按捺了一下心神, 看了看站在前面人高马大的两个卫兵,饕餮黑铁甲、虎纹环首刀, 那是大将军麾下的玄甲军。

崔则执掌世家大族,贤明通达,向来待人和气有礼,闻言不以为杵, 反而镇定下来,叹息道:“是我一时忘形,唐突了,勿怪。”

念念偷偷地探出小脑袋,就像一只好奇的小鸟,张望了一下,还“唧”了一声。

她的眼睛又大又美丽, 水汪汪的, 眨巴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几乎打起卷儿,就像小扇子,刷了一下,天真又柔软。

连那天真的情态也像极了幼时的婉娘。

崔大人的心尖都颤了一下,他抬手,示意伙计过来,取过那件羊脂白玉莲花珍珠璎珞,拿在手里,朝念念伸出手去,柔声哄她:“好孩子,你喜欢这个是吗?我买了送你,可好?”

“这倒不必,些许小物,我还是买得起的。”秦玄策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念念扭头,“哒哒哒”地跑了过去:“二叔。”

秦玄策听见楼下的动静,走了过来,他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而后对崔则略一颔首,客套地道:“崔太傅,非亲非故,不敢当您的盛情,我替这孩子谢过了。”

崔则本为南安节度使,两年前,太子太傅耿大人年老致仕,崔则因政绩卓越,奉诏进京,接任此太傅之职。

秦玄策方才回京,因太子抱恙,昨日刚刚去了一趟东宫探望,恰与崔则打过照面,不意今日又在银楼相遇,可谓凑巧了。

崔则被拒,长长地叹了一声,目中浮现出怀念之色,指着念念道:“请大将军恕我冒昧,只因这孩子生得颇似故人,我心生怜惜,一时忘情,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秦玄策看了念念一眼,念念不明所以,睁着大眼睛,无辜地回望他。

颇似故人?念念生得像谁?像阿檀。那崔则的故人又是谁?

秦玄策暗自惊诧,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倒是奇怪了,不知崔太傅的故人是哪位?”

崔则还是一直望着念念,感慨地回道:“舍妹婉娘,幼时即此形容,分毫不差,我方才骤见,还想着莫非是婉娘转生,又回来找阿兄了。”

崔则重情,想到胞妹,一时不能自已,眼睛微微地有些湿润了。

念念其实听不太明白,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个大人莫名地有种亲近之情,就像她当初刚刚见到秦二叔时一样,何况,这个大人方才还说了,要把那么漂亮的璎珞买下来送给她呢,真是个好人。

小姑娘的心肠天真无邪,见不得这个大人难过,她摇摇摆摆地蹭过去,抓住崔则的衣摆,仰起小脸蛋,看着他,笨拙地试图安抚他:“伯伯,不哭,你哪里疼吗?念念给你摸摸。”

婉娘小时候也是这般,就爱扯着阿兄的袖子,哼哼唧唧地撒娇,连说话的声音声音和语气都几乎一样,软得像糯米丸子,黏乎乎的。

崔则试探地、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

她这会儿又大方起来,不但让这个伯伯摸,还踮着脚,把小脑袋顶上去,贴了贴,大约觉得这样就能安抚到他一样。

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

崔则伤感地笑了起来。

他转头付了银钱,吩咐宝成阁的伙计将那幅白玉莲花珍珠璎珞装好,拿过来,捧给念念:“喏,拿着,这个给你玩。”

念念的小脸蛋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摇晃着退后了一步,叭嗒叭嗒地摇头。

秦玄策替念念婉拒:“崔太傅既看中了这个,自有崔太傅的用处,我们怎可夺人所好,不必如此客气。”

崔则温和地道:“既因此物与这孩子相遇,就是有缘,当以有缘之物相赠,留个情分,还待日后来往,请勿推辞。”

复又一笑,道:“我今日来此,乃是因外甥女儿明天生辰,我这做长辈的,打算替她备一份礼,倒不拘哪件东西,我换一样即可。”

原来明日上巳节亦是傅锦琳的生辰之日。

傅锦琳当初原与崔家长子崔明堂定了婚约,谁料临近婚期,崔夫人却因病亡故了,崔则带着崔明堂匆匆返回清河,其后,崔明堂要为母守孝三年,自然就把这婚事给耽搁了。

傅锦琳等了三年,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老大不小的,傅家固然不说什么,崔则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眼见得崔明堂三年孝期已过,不日就要重返长安,可以重议婚期,崔则打算今年给傅锦琳的生辰之礼要格外厚重一些,前些日子备了一张极贵重的绿绮古琴,犹嫌不足,今天又来这宝成阁,要再买几样首饰补上。

谁知机缘巧合,竟然遇到了和婉娘如此相像的孩子,这么一比较,就暂且把傅锦琳往后挪了一些。

崔则说着无心,秦玄策听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隐约记了起来,是的,明天上巳节,亦是傅锦琳的生辰之日,当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阿檀和傅锦琳在曲江畔起了一番冲突,幸得他出面,阿檀才没被人欺负了去。

一念及此,秦玄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头,心中顿起波澜,他沉吟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道:“我恍惚记得,令妹即武安侯夫人,那么,令甥女也就是这位傅夫人的女儿?”

崔则不疑有他,点头道:“是,我家琳娘,即舍妹与傅侯之女,舍妹一朝身故,只留了这么一点骨血,叫人怜惜。”

秦玄策看了看念念,上下打量了一遍。

念念歪着脑袋,眨了眨圆圆的大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她母亲一样,嘴角边有两个小酒窝,甜得发腻。

秦玄策把目光收了回来,委婉地道:“可是,依我看,这两者在容貌上完全没有相像之处,或许是崔太傅思亲心切,看走了眼。”

崔则一时为之语塞,是的,傅锦琳既长,并无崔婉的倾国之色,而如今,崔则遇到这个不相干的孩子,却与崔婉年幼时一般无二,那眉眼、那神情,就如同崔婉又活过来了一般。

崔则毕竟是个敦厚长者,并无不悦之意,反而叹息道:“是啊,琳娘生得不像她母亲,还是随傅家人居多,大将军不必因此见疑,我虽老眼昏花,但一母同胞的妹妹,必然不会认错容貌。”

可是,秦玄策是见过武安侯傅成晏的,这位傅侯爷与他女儿的样貌也找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

崔则这边又殷殷致意:“这孩子确实与我有缘,不知她是大将军的什么人?日后可否偶尔容我到府上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