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南 岛(第4/11页)

有关第一代人类的记录已经基本湮灭——可能是有意为之。尽管规划师们技术高超,事先也有防灾预案,但当时肯定还是发生了生物学事故,留下的痕迹肯定也被覆盖程序无情地抹掉了。再后来,那些没有生身父母的个体被自然诞生的个体所取代,这个过程一定也充满了心灵的创伤。

事到如今,创生那几十年的悲苦和哀伤都已经过去几个世纪了。像先驱者的坟墓一样,它们已经被新社会的缔造者忘记。

我很乐意一辈子都住在这里。萨拉萨星上有着丰富的研究素材,足够一大群人类学家、心理学家、社会科学家研究上好一阵了。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希望能见见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同行;我想告诉他们,我们之间那些无休止的辩论,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事实证明,要建立一个理性的、人道的、完全不受超自然因素威胁的文化,是完全可能的。尽管我在原则上不认同审查制度,但我必须承认,那些为萨拉萨星殖民地准备档案库的人,的确完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他们清理了一万年的历史和文学,结果证明,他们的做法是对的。如果要重新引入这些失落的文化遗产,我们必须做到非常谨慎;就算是对美到极致、动人心魄的艺术品,也得遵循这个原则。

萨拉萨文明从未受过那些已死宗教的毒害,在它七百年的历史上,也没出现过什么鼓吹新宗教的先知。“上帝”这个词差不多已经从他们的语汇中消失了。当地人听我们说出这两个字时都感到相当意外——或者说有趣。

我的科学家朋友喜欢说,孤证不等于统计。因此,虽然这个社会完全没有宗教,我也不敢说这就证明了什么。据我们所知,萨拉萨星人的基因都经过了仔细甄选,尽可能去除了负面的社会特质。是的,是的,我也知道人类的行为只有百分之五由基因决定,然而这部分基因是非常重要的!萨拉萨星人仿佛完全没有羡慕、狭隘、嫉妒、愤怒等负面情绪。这难道完全是文化塑造的?

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那就是二十六世纪的那些宗教团体发射的播种飞船,现在都怎么样了?那批播种船共有六艘,其中包括摩门教的“约柜号”和“先知之剑号”。我想知道:它们当中有没有成功的?宗教在它们的成败中起了什么作用?也许有一天,等局域通讯网建立起来,我们就能知道那些先驱的下落了。

萨拉萨星的彻底无神论也造成了感叹词的贫乏。一个萨拉萨星人在不慎砸到脚趾时会一下子哑口无言,即便是呼喊某些身体功能的句子也不足以抒发情绪,因为它们在这儿都不是什么禁忌。唯一不分场合的感叹词是“克拉肯!”这句话简直叫当地人给用滥了,但它也明确显示了克拉肯山在四百年前的那场喷发对当地人的造成的影响。我希望能在离开之前去会一会这座大山。

未来还有好几个月,但我在心里已经害怕起来,我并不害怕前方可能的危险——即使飞船在途中遭遇不测,我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一旦发生不测,我和地球的联系——还有,亲爱的,和你的联系——就又断了一根。

13 别动队

“总统听了肯定不高兴,”瓦德伦镇长饶有兴味地说,“他可是铁了心要送你们去北岛。”

“我知道,”马林纳副船长答道,“我真的不想让他失望,他可是帮了不少忙。可北岛的岩石实在太多了,最合适的沿海区域又已经开发了。这儿倒是有一处被彻底遗弃的海湾,它有一片带点坡度的沙滩,离塔纳镇也只有九公里,是个理想的地点。”

“听起来好得都不像是真的。布兰特,那个海湾为什么会被遗弃?”

“都是因为红树林计划。那儿的树全死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留下的烂摊子也没人敢去清理。那地方看起来很糟糕,闻起来更糟糕。”

“这么说,那里已经是个生态灾区了……船长,请随便使用!你们去还能改善改善当地环境呢。”

“我们保证把制冰站造得非常美观,而且不对环境产生一点儿影响。当然了,我们在离开时一定会把它彻底拆除,除非你们想要保留。”

“谢谢您的提议,但是每天几百吨冰对我们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那么塔纳镇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呢,住宿,饮食,交通?只要你们开口,我们一定乐意帮忙。我猜你们会有好些人下来干活的吧?”

“大概一百来人吧。感谢您的提议,但好意只能心领,因为一旦开工,我们就得日夜不停地和母舰开会,所以要一直待在一起。我们已经预先设计了一个小村庄,组装好了我们就立刻带着设备住进去。我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识好歹:别的任何安排都派不上什么用处。”

镇长叹了口气:“我想您是对的。”她刚刚还在盘算怎么开个后门,把贵宾套间拨给那位仪表堂堂的罗伦森少校,而不是副船长马林纳。这个问题还真伤脑筋呢。现在可好,这压根就不再是问题了。

她觉得灰心极了,差点想呼叫北岛,请上一任正式配偶过来一起度假。但那个混蛋多半又会拒绝的,她可受不了这个。

14 米蕾莎

许多年之后,米蕾莎・里奥尼达还能记起第一次看见罗伦的情景。那种感觉她从未在别人身上体验过,连布兰特都不例外。

这和新鲜感没有关系:她在遇见罗伦之前已经和几个地球人打了照面,没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寻常;只要在太阳底下晒上几天,他们多数会变得和萨拉萨星人别无二致。

罗伦就不同了:他的皮肤一点儿都没晒黑,那头惊人的头发倒显得更白了。那天他和两个同事一起从瓦德伦镇长的办公室里出来,那头泛着银色的头发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当时,他们三个人看起来都略有些垂头丧气,只要和镇上那个迟缓僵硬的官僚体制打过交道,正常人都会是这个反应。

就在这当口,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片刻之后又分开了。米蕾莎先是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不由自主地骤然停下,转头回望。她看见那位访客也在注视着她。

转瞬之间,两人都已明白:他们的生活将从此改变。

当晚,云雨之后,她问布兰特:“他们说了要待多久吗?”

“怎么挑这时候问啊?”布兰特睡意朦胧地咕哝着,“至少一年吧,也许两年。晚安——第二次说了。”

她丝毫没有睡意,但也明白不该追问了。好一阵子,她就这么睁眼躺着,望着内月的光芒扫过地板,听着身边那具令人珍爱的身躯轻轻沉入睡眠。

她在布兰特之前结交过许多男人,但在认识布兰特之后就对别人没了兴趣。可是现在,她的心中又燃起了兴趣(她还在假装那仅仅是兴趣),对方是一个她才看了几秒的男人,连叫什么都不得而知。(打听名字是明天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