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第6/12页)

阎摩还没来得及踏上圆木,它就滚动起来,接着脱离了河岸的支撑,向小溪坠落。它在水中上下晃动一番,随水流朝西边去了。

“这一跳不过七八尺而已,来啊!阎摩!”

死神笑了。“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喘上几口气吧,”他说,“在神赐予的所有礼物中,空气最是乏人欣赏。无论国王还是乞丐,伟人还是猫狗,谁都离不开它,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歌唱它,赞颂我们的好空气。可是,哦,如果没有它!把每一口气都当作最后一口来享受吧,罹得——因为你的最后一口气也已经离你不远了!”

“人们说你在这类事情上充满智慧,阎摩,”那个被称作罹得和善逝的人说道,“人们说你是一位神灵,死亡就是你的国度,你的见地远超凡人。那么,在我们站着无所事事的时候,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

先前,阎摩对对手的每句话都报以嘲讽的笑容,然而这次他没有笑。因为这句话里带着一丝宗教仪式的意味。

“你希望知道些什么?作为死前的恩惠,我将解答你一个问题。”

于是,那个人称罹得和善逝的人以《羯陀奥义书》中的古老文字吟唱起来:“‘人死之后是何模样,众人争论不休。有人说他依旧存在。有人说他已然消逝。这便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请你教给我。’”

阎摩也以古老的文字回答道:“‘关于这个问题,诸神也同样疑惑。这的确不易理解,只因灵魂的性质太过微妙。另找一个问题。将我从这誓言中解放。’”

“‘原谅我,可这便是我心中最紧要的问题,哦,死神,像你这样的老师再也没有第二个,且此时此地,再无其他的恩惠更令我心动。’”

“‘留下你的性命,速速离开,’”阎摩重新将弯刀插入腰带中。“‘我饶你不死。儿女与子孙,大象、马匹、牛群和黄金,别的恩惠任你挑选——美人、战车还有乐器,我赐予你这一切,它们将侍奉你。只是不要问我死亡。’”

“‘哦,死神,’”罹得唱道,“‘所有这一切,明日便会消亡。留下你的女人、马匹、舞蹈和音乐。除了我所求的,什么也无法打动我——告诉我,哦,死神,生命之后究竟如何,那让人神困惑的究竟是什么。’”

阎摩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没有继续吟唱那首诗歌。“很好,罹得,”他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道,“但这不是语言所能表述的。我只能将它展现在你的眼前。”

有一会儿工夫,他们就这样站着;黑衣男人的身体摇晃起来。他伸出手臂挡在脸上,遮住了眼睛,一声呜咽从喉咙里不胫而走。

这时,阎摩扯下肩上斗篷,将它像一张网般撒向了小溪对岸。

斗篷的边缘很重,正是为这样的情况专门准备的。这张网落到了对手的身上。

黑衣男人挣扎着,他听到了快速的脚步声,然后随着“砰”的一声,阎摩血红色的靴子落在了罹得所在的一侧。他甩开斗篷,摆好防御,挡住了阎摩新一轮的攻击。在他身后,地面向上倾斜,他一路后退,直到地势变得陡峭起来,这时,阎摩的头部几乎与他的腰带齐平了。他的攻击纷纷落下,阎摩缓缓地向前逼近。

“死神,死神,”他唱道,“原谅我这个无礼的问题,请告诉我,刚才的一切并非谎言。”

“很快你就会知道。”说着,阎摩一刀砍向他的双腿。

换了别人,阎摩的下一击会将他斩断,劈开他的心脏。然而刀锋却从罹得的胸部滑开了。

等他们来到一个泥土松软的地方,小个子男人开始一脚又一脚地朝地面踹去,泥土和沙砾如大雨般砸向对手。阎摩用左手遮住双眼,可随后大块大块的石头也开始落下。这些石头滚落下来,有几块到了他的脚边,使他失去平衡,他摔了一跤,顺着斜坡向下滑去。于是他的对手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沉重的石块上,他甚至踢下一大块岩石,然后高举短剑,跟着它冲了过来。

阎摩知道自己不可能及时站稳脚跟,挡住对手的进攻,于是他就地一滚,朝小溪滑了回去。他总算在裂缝边刹住,可那块大石头正向他袭来,他用双手一撑地面,竭力闪开,弯刀却坠入了下边的溪流中。

他踉踉跄跄地矮身往前一跃,同时拔出自己的匕首,并设法以这把匕首挡住了对方的凌空一击。岩石落入了小溪中。

接着,他的左手迅速抓住了对方的右手腕——那是对方持剑的手。他以匕首猛地朝上一削,感到自己的手腕也被牢牢扭住。

他们就这样站着,双方的力量锁在一起,直到阎摩坐到地上,往旁边一滚,将对手抛了出去。

两人仍然扭着对方,那一抛的力道让他们继续滚动。裂缝的边缘出现在他们身边,然后到了他们的身下、他们的上方。他感到匕首撞在溪底,脱出手去。

他们再次浮到水面上,大口喘着粗气,双方的手中都只剩下了溪水。

“该进行最后的洗礼了。”阎摩左手握拳,朝对手猛力一击。

罹得挡住他的拳头,同时回敬了对手一拳。

他们在水中朝左边移动,直到双脚触到了岩石。两人一面格斗,一面沿着溪流在水中跋涉。

随着他们移动脚步,小溪渐渐变宽,变浅,最后水降到他们的腰部附近。在有的地方,岸边与水面的距离也不那么远了。

阎摩的拳头和手刀一次次打在罹得身上,却仿佛在攻击一尊石像,迦梨曾经的御用行刑人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所有的打击,而当他握起拳头回敬对手时,那力量足以击碎骨头。在大多数时候,他的攻击要么被溪水减慢了速度,要么被阎摩格开了,但其中一击打在了对手的胸腔和髋骨之间,还有一击擦过左肩,弹到了脸颊上。

阎摩往后一跃,用仰泳的姿势朝浅水处游去。

罹得跟着猛扑上去,只见红色的靴子一闪,阎摩一脚踹在他的上腹部。尽管他的那个部位刀枪不入,仍被这一脚的力量蹬得飞了起来,越过阎摩的头部,背朝下落在一片页岩上。

阎摩跪着直起身,转向罹得,这时,罹得已经站住脚,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来。他弯下腰,脸上仍然没有丝毫表情。

有一会儿,两人目光相交了,但这次罹得并没有退让。

“现在我能面对你的死亡之眼了,阎摩,”他说道,“并且不会被它吓退。你是个优秀的老师!”

就在他往前冲时,阎摩将手从腰间抬起,湿漉漉的腰带像鞭子似的挥向对方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