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考量

陈修远眸间微滞,她口中唤的是冠之……

她从来都是唤他冠之哥哥。

他也一直以为,在她心里,这是他才特有的称呼。

他以为她喜欢唤他冠之哥哥……

陈修远低头看她。

从三全台回京有四五日了,高烧一直反复着。

人从那时起,就一直没醒过。

他也一直守在她身边,喂她喝药,用湿毛巾给她擦额头。她烧得厉害时,也循着太医说的,用酒替她擦手心和掌心,但似是也没有效果。

就这样,浑浑噩噩高烧几日仍旧不退之后,换了几个太医,太医也加重了药的计量,也嘱咐再有开始发烧,就整个人沐浴浸水……

也是这么反复沐浴浸水了几次,高烧的时间和温度才开始慢慢减退,从方才起,她好像才有意识得伸手抱着他,不松手,也反复低声呢喃着,“冠之”。

他想起在三全台刚寻到她的时候。

她身上高烧滚烫着,面色因为烧得太厉害而红润着,但唇色却是煞白的。

他心疼不已。

再看到她双手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住。

一瞬间,心疼,难过,恼意,护短,自责和愧疚骤起,复杂而深刻得交织在一处,好似剜心蚀骨。

他从没见她这么大病一场过。

也没见她在他面前一直昏迷不醒,也不会睁眼看他,同他说话的时候。更没想过,有一日,他会陷入无尽的恐惧。

——如果,有一日,他真的再也看不见她的时候……

这种恐惧,好似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冰窖中。

仿佛回到了爷爷过世的那个时候……

那时,只有她陪着他。

在他不想说话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她只是陪着他;他难受的时候,靠在她怀中,她低头看着书,青丝拂过他脸颊,他就想这么一直安静得靠在她怀中,什么都不想。

他有多喜欢她,就有过多隐忍与克制……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处的位置,如果涟卿到他身边,就必定会远离父母,兄长,熟悉的环境,独自一人背井离乡,但燕韩与西秦的关系微妙,她到他身边,也会遭受非议,而这种非议是西秦与燕韩关系缓和时,人人阿谀奉承;西秦与燕韩关系恶化时,千夫所指,矛头所向,她首当其冲。

他的身份必定要维护燕韩,但他也要维护她,但无论他如何维护她,他最后要维护的都是燕韩。

她要咽下的苦楚,只会有他知道。

而他再维护她,最后都会让她失望……

他并非没有权衡过。

他喜欢一个人,但他更清楚,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在万州的时候,他才会看着她同涟恒的马车离开,看着车轮碾过扬尘,也看着他最想挽留的身影,在他的理智与克制下,渐行渐远……

他也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

直至她再次出现在燕韩,他面前……

他低眸看着她,想起他吻上她唇间,想起他抱起她在屏风后拥吻,也想起他撩起她耳发,吻过她耳后,颈间。

他指尖绾过她耳发,这几日他一直在敬平王府中,没有去任何地方,也没有见旁的任何人。

他一直在想同一件事。

既然他和她已经心心相惜,假设如果,西秦的事一直悬而未决,或者再进一步,淮阳郡王府就是牵涉到了西秦的谋逆一事中,他与涟卿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涟卿一定不能回西秦,也不能用回在西秦的身份。

那他同涟卿就在燕韩就地成亲。

成亲之后,涟卿可以留在万州,非必要之事,她不必入京。

陈卿这个身份原本就有其人,宁州是陈家的远房一支,他开口,不会把柄在旁人手中。只要陈卿这个身份‘离京’,婚嫁,自然而然就会淡出京中视线,也会慢慢淡出燕韩视线。

至于他的婚事,可以大肆操办,但不必国中皆至。

这两条办妥之后,过上两三年,涟卿再在京中露面,也不会有任何差池。

他只需要同陈翎达成一致……

此事到最后,是他与陈翎之间的博弈。

再退一万步,如果淮阳郡王府真的出事,且涟卿的身份随时面临暴露的风险,会牵涉西秦和燕韩之间的关系,再或者,他与陈翎之间就涟卿的事情并未谈妥,那只能到最后一步。

大哥已经回万州了。

只要这两三年间,陈翎的皇位稳固,那敬平王的位置可以易主……

陈翎犯不上与他鱼死网破。

这是这两三天内,他想过最多的事。

所以,涟恒这处能顺利解决西秦国中之事,让淮阳郡王府沉冤得雪,固然最好,但他也清楚了最坏的打算和要承担的后果。

比起三全台时,他看着脚下的一堆乱世,头皮发麻,心底好似坠入深渊冰窖,他可以接受这两三日以来,思量过的所有后果……

想清楚了,才知晓如何做。

思绪间,陈蕴正好入了屋中,行至屏风处,刚好听到四小姐的声音,“冠之……”

陈蕴顿住,人醒了?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是醒了……

陈修远听到屏风后的脚步声,知晓是陈蕴,淡声道,“怎么了?”

陈蕴在屏风后拱手,“太医来复诊了。”

陈修远淡声道,“让太医进来。”

陈蕴会意应声。

陈修远看向怀中的人,虽然刚才烧退了,但眼下还抱着他,隐隐有些打抖,是稍后还会烧起来。

他撑手起身,环着她的暖意骤然褪去,她抖得更厉害。

他牵了另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她还是拧紧了眉头。

他伸手,将她的手放回锦被里,目光看到掌心的纱布与绷带时,心底还是如刀割一般……

他不想,一刻都不想,她再受任何委屈。

陈修远和衣起身,俯身吻上她额头。

很快,屋外脚步声传来,陈蕴领了太医入内。

太医见陈修远坐在床边,拱手道,“敬平王。”

“退烧能有三个时辰了,又在发抖,应当还会再烧起来。”陈修远起身让他,太医上前,给涟卿把脉,又翻开眼皮和嘴角看了看,而后,又再次把脉。这一次把脉便把了很久。

很久之后,太医缓缓放下涟卿的手,低声问道,“敬平王,方才四小姐可醒过了?”

陈修远应道,“没醒,但好像有些意识了,迷迷糊糊说了一两句话,只听得清其中一两个字,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太医颔首,“十二个时辰内,沐浴浸水过几次?”

陈修远应道,“前日是四次,昨日是三次,今日是两次。”

陈修远想也不想就应声,都未寻侍女问过就这么清楚,太医怔了怔,很快,又想,定然是问过了。

太医继续点头,“四小姐应该快醒了,今晚这场烧过之后,且再看看是否还会发烧;若是没有,应当不会再烧,也不会有大碍了。只是将养还是要将养一些时刻,眼下又是腊月初了,怕是要腊月下旬才能彻底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