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腊月

涟卿已经许久没有在夜里醒过了,今日何妈值夜,天子睡前喝了些莲子羹,应当是歇下了,一般睡会到晨间早朝时候。

何妈听到动静,撩起帘栊入了内殿,果真见涟卿披着衣裳,坐在龙塌上。原本睡在她枕头一侧的没想好,眼下也醒了,被她抱在怀中,呆呆看着,一面伸手抚了抚它的头,一面似是在想着什么,神色中略带倦色。

何妈轻声上前,“陛下?”

涟卿转眸看向她,也轻声应道,“何妈。”

何妈见她一幅刚醒的模样,但又似没全然醒,再加上这个时辰便坐起来,何妈心中担心,“陛下,可是又做噩梦了?”

何妈早前是听陈修远说起过,天子在东宫的时候时常梦魇,一醒就睡不着,精神也不怎么好,所以当时何妈来东宫的时候,也知晓哪些方面要多留心,只是从何妈到东宫起,却很少见她有在夜里惊醒的时候,也一直睡得很好。

眼下,见天子这幅模样,何妈自然而然想起了早前,陈修远叮嘱的事宜,心想她是不是梦魇了。

这几日前朝的事情积压,因着马上就是年关,朝中这些琐事都要在腊月二十七日休沐前处置妥善,所以天子这几日一直操劳,夜里也忙到很晚,今日夜里又是熬夜,有些饿了,所以喝了她做的莲子羹才躺下入睡。

在照顾天子这件事情上,何妈尽心尽力。

从主上离京,到眼下转眼岁暮天寒,越是临近年关,何妈知晓天子是想念主上了。

听何妈问起,涟卿又伸手抚了抚怀中的‘没想好’,‘没想好’一幅我没睡醒,但是你摸可以的模样,舒服得趴在她怀里,她轻声同何妈应道,“没事,就是一个很长的梦,但不算噩梦……”

涟卿的语气中也确实带着倦意,也确实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到眼下还有些没彻底回神的模样。

“那,老奴给陛下取些茶水来?”何妈照顾她有些时候了,知晓她夜里很少这么忽然醒,但醒了,又坐了这么久,怕是很难再睡着,眼下说渴了,是要饮茶提神,不是要饮水解渴。

“好。”涟卿轻声。

何妈转身出了殿中。

涟卿收起眸间倦色,但脑海里充斥着满满当当的回忆,也确实没有什么困意。

涟卿又看了看‘没想好’,然后放它在枕头一侧,撑手从龙塌上起身,俯身穿屡。

‘没想好’看了看她,然后继续蜷成一个团子,在枕头边慵懒打着盹儿。临近年末,但殿中烧着地龙,暖暖的,很舒服,‘没想好’又挪了挪,将脑袋埋在毛茸茸中。

寅时未至,夜色寂静,‘没想好’也打盹儿去了,殿中只有夜灯呲呲作响的声音。

等何妈端了茶水折回,内殿中已经不见天子人影,但后殿中依稀有水声传来,何妈知晓天子沐浴去了。

眼下还不到寅时,离早朝还有些时候,何妈轻叹了一声,在案几上放下茶杯,又折回去取暖壶。

等出了殿中,呵气成雾,苑中满满缀着的都是白雪,在枝头涔涔挂着,才知晓昨晚下了一整晚的大雪。

临近年关了,瑞雪兆丰年。何妈看了看,心中祈祷,主上这处也要平安啊。

天子想主上了。

年关之后不久,主上也该回来了吧……

*

后殿之中,水汽袅袅,涟卿在浴池中沐浴,温热的水温渐渐洗去了身上的疲惫之意。

身侧,青鸾舀水替她冲背,云雀取了稍后要穿的浴袍来。

等云雀取了衣裳入了后殿,涟卿轻声道,“都出去吧,朕自己呆会儿。”

青鸾和云雀福了福身,相继退出了后殿,后殿中没有旁人伺候了,两人不敢走远,都在后殿外候着,能听到后殿中的水声,但没有再入内。

青鸾和云雀离开后,涟卿仰首靠在浴池边缘上,目光空望着屋顶处,羽睫上连着雾气,脸上也是湿漉漉的水汽,但在冬日里也不冷。

浴池一侧燃着熏香,舒缓心情,也放松着情绪。

涟卿想起刚才的一场梦,准确的说,应当不是一场梦,而是她想起了早前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所有的记忆充斥在脑海之中,满满当当,浑浑噩噩,都是她丢掉的时间,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回来……

爹,娘,大火漫天的淮阳郡王府,还有她捧在怀中那杯带着暖意的药。这些,就似一道分界线,彻底将她的人生划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轨迹。

她也想起,她出现在天子跟前的时候,一脸茫然。

无论天子关切得问起她什么,她都摇头,是真的摇头,因为,都记不得了,包括天子……

当时天子眼中有失望,有试探,但更多的是心疼。

天子病重中,那日却同她说了许久的话,她都听着,有些懵,记不住太多,但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句“姑母在”。

涟卿慢慢阖眸。

——姑母在。

但如今,姑母也不在了……

后殿中灯火昏暗,清澈的水声里,涟卿慢慢沉入水中,让思绪在温水中放空,留白,屏住呼吸,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去猜测,让脑海中只剩静谧的水声。

许久之后,才又慢慢浮出水面,接连喘了几口气在,而后伸手,取了浴袍起身,将一场冗长而沉重的梦境抛在脑后。

眼前,才是现实……

*

金殿上,百官手持笏板,躬身向着殿上山呼万岁,柯度唤了声起。

今日柯度当值,早朝上的所有事宜皆有柯度在照看。

这月余以来,前朝之事,大监都在一点点教着柯度,柯度也慢慢有了准则。早前的时候,他在早朝上,还需大监在殿中角落处陪同,眼下,已经不需要大监在照看,自己就可以应对。

时间一日日过去,已经渐渐熟悉了早朝的除了柯度,还有涟卿。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陛下,年关将至,臣有本请奏。”

“陛下……”

涟卿一身龙袍,端坐在殿上的龙椅处,从早前百官请奏,涟卿诸事皆看向魏相和岑远,也到眼下,凡事皆能安静泰然听着。

从天子临朝起,在朝臣心中的,天子临政就不如早前先帝临政时的慌乱和尴尬,而是凡事有条不紊,也能在魏相和太傅的帮衬下应对,看不出有新近临朝的稚嫩与局促在。在天子手中,早朝也渐渐恢复了先帝病重前的模样,诸事都能在早朝上有初步定夺,也让朝臣心中慢慢恢复了底气,尤其是在先帝生辰宴之后,天子是将这个位置坐稳当了。

眼下虽然太傅因为家中之事暂时离京,但还有魏相在京中辅政,天子应对朝中之事,游刃有余。

自八月以来,天子权力平稳过度;粮仓改革和春调之事都在有条不紊进行;再加上之前在朝中搅弄风云的几大世家除名,余党陆续清除,充盈了国库,也腾出了朝中不少位置,近来户部和吏部都忙得不可开交,就盼着年关前能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