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祁云峥说出这样的要求之后, 在场所有的人都有些微愕。

这么多书,怎么就独独让江眠月一个人去?

书库里很多书都是大部头的书册,书单上看着只有一个书名,实际上可能共有十几二十册, 四十多个书名, 江眠月一个人, 可能需要搬十几个来回。

且从书库到敬一亭的距离并不算近,一来一去, 得耗费不少的功夫, 将那些书全都搬来,恐怕一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祭酒大人……”一旁的裴晏卿忽然开口, “这书太多了, 江监生一人恐怕搬不动, 不如我去吧。”

“祭酒大人,我们一道去都行。”一旁腿伤刚刚恢复的顾惜之也开了口, “我们几个人合力,一会儿便搬完了。”

江眠月咽了口唾沫, 心中感激,可一抬头, 却见祁云峥正眼眸沉沉的看着自己。

她心中一咯噔,莫名觉得祁云峥恐怕有别的事要让自己去办, 心中一动, 赶忙开口道,“不用了,多谢你们, 你们该去大课上职守的, 我自己去就行。”

裴晏卿还想说什么, 可祁云峥却“啪”得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便如此吧,几位,可以去彝伦堂了。”祁云峥直接下了逐客令。

几位斋长都不敢再多开口,尹楚楚临走前担忧的看了一眼江眠月,却见她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跟祁云峥说,心中稍定。

祭酒大人对江眠月一向手软,应当不会故意为难她,应当是有什么事要说。

她放心离开,却见那修道堂的斋长裴晏卿,一步两回头,目光露出担忧之色,皱眉看着江眠月的背影,哪里还有以往见他时那淡如清风的模样。

人有了在意的东西,便会变得不像自己了。

江眠月待其他人走后,轻声问道。

“祭酒大人,可有什么其他吩咐?”江眠月问。

祁云峥看着她疑惑又好奇的模样,手上一动,从一旁拿出另外一张纸。

“这是额外需要你去找的书。”祁云峥将另一张字条放在她的手中,“多谢。”

江眠月一愣,却见上头只有两本书,《毒物经》《鬼山遗毒》。

“祭酒大人?”她心中一惊。

“其他书我也有别的用处。”祁云峥看着她,“近日查出,皇太子梁清泽母妃祖籍来自建阳县,且善用毒,此事定不可透露给旁人。”

江眠月心中一惊,仿佛猜到了什么,浑身发凉。

“那和乐公主那位……”

“你知道便是,不要再多说。”祁云峥深深看了她一眼,“去吧。”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心中的困惑得以解决,心情好了不少,她就猜到祁云峥这么做定是有原因的,不然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折腾她。

看着她欣然离去的身影,祁云峥缓缓伸出手,手指抵着额头,指节上的红痣殷红。

什么是徒劳而为之。

这便是。

监生和司业,要见面的机会何其多,根本不在这一刻。

可即便只能拖延半刻,他也宁愿耗费代价去做,去在她的心中留下一些新的痕迹。

江眠月,这次,你会如何做?

江眠月抵达书库,与书库官说明了来意,并递上了祁云峥亲手写下的书单。

书库官是位三四十岁的女子,面容严肃的往她身后看了看,皱眉道,“与你同来的人呢?”

“没有人与我同来,只有我一个。”江眠月笑道,“祭酒大人只让我一个人来。”

书库官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犯什么错了吧。”

江眠月笑了笑,点点头,“恐怕是的。”

“行吧,你小心点,那些书颇有些重,有的在顶上,需要梯子爬上去,你慢慢的,别摔着。”书库官嘱咐道。

“多谢大人关心。”江眠月朝她笑着行了个礼,“学生进去了。”

书库官看着她的笑容,觉得这位监生颇有些讨人喜欢,犯什么错了被祭酒大人这么折腾?

一上午,便只见阳光热烈,微微风吹起,她一趟又一趟的往敬一亭搬书,额头上渐渐起了汗水,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怨言。

全当锻炼身体了 。

此时彝伦堂,监生们都齐齐站好,鸦雀无声,祁云峥一身官服,声音微冷,告知所有监生们郭大人即将告老还乡之事,并请出新的司业大人崔应观。

兰钰一直心不在焉,听到新司业的名字,缓缓抬头,眼前一亮,她刚想跟眠眠扯手指头表达兴奋,却想起眠眠今日不在身侧。

她扭头看向值守的斋长,却见斋长里头也没有江眠月的身影。

眠眠去哪了?今日大课,不是所有监生都来吗?

台上崔应观眼中含笑,声音有淡淡的磁性,说话间仿佛与你早已是熟知已久的朋友,带着几分天生的亲和与幽默。

他仿佛天生就该在国子监,传道授业解惑,是亦师亦友一般的存在。

不过一会儿功夫,台下的诸位监生便见情绪稍有些放松,看着他,面容上也多出了几分笑意。

这个司业大人不一般啊!兰钰极想跟人分享心情,苦于周围都是男监生,憋得极为难受。

很快,大课结束,祁云峥转身离开,刚走到绳愆厅附近,却听身后传来崔应观带着笑意的声音。

“祁大人,怎么,似乎不欢迎我?”

祁云峥脚步微微一顿,嘴角露出笑来,压下眼眸中的冷色,侧眸看他,“哦?崔大人是觉得,祁某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不敢不敢。”崔应观上前一步,四下无人,二人在槐树下站立,祁云峥稍稍比崔应观高一些,可崔应观脊背挺直,气势上也并不输他,二人四目相对,一阵寒风吹过,崔应观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了淡淡的笑涡,状似随意说,“祁大人比我想象中的,平和不少。”

“崔大人何出此言。”祁云峥也淡笑出声,双手背在身后,明明在笑,浑身却气势不减,“难道外界传言我祁云峥,是位脾气暴躁的祭酒?”

“倒也不是。”崔应观浅褐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透似的,面上笑意浅浅,意味深长道,“你比之前做首辅时,平和了不少。”

又是一阵风,风吹动祁云峥的衣袂,那风有些寒凉,仿佛能钻进人的骨髓。

祁云峥微微一挑眉,忽然低头笑了笑,“崔大人身在南边,消息难免错漏,应当是记错了,我祁云峥这辈子,还从未做过什么首辅。”

“说的自然不是你这辈子。”崔应观死死盯着他的眼眸,一向带笑的眼眸泛起几分探究。

“……”祁云峥静静看着他。

二人目光对视,周围空气寂静一片,祁云峥面容平静,半晌,忽然开口,“崔大人。”

“你说。”崔应观道。

“你刚来,还不适应环境,多住几日,若是还有这些想法……国子监医舍的刘大夫,医术不错,可治癔症,你趁早去看看为妙。”祁云峥说完,淡淡转身,往敬一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