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年前,孟允棠九岁,刚开始知羞。

那是个初夏的午后,她与庶妹以薇正在三房的院子里踢毽子,长房的雅安雅欣带着丫鬟跑过来道:“七娘七娘,临锋哥哥来了,说有好物件送你呢,你快去瞧瞧吧。”

孟允棠伸手擦一把额上的汗,问:“真的?在哪呢?”

“就在园子里。”

孟允棠跟着她们来到侯府的花园中,老远就看到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木槿树下人满为患,都是各房各院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贺临锋就坐在木槿枝丫上,穿一身淡绿底金银线绣蔓枝莲花的圆领锦袍,手里把玩着一块李子般大小的红玛瑙,偏着脸看着远处,也不搭理谁。

树下所有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却都仰头看着他。

“七娘来了,七娘来了!”

他听到动静,这才低下他那张五官鲜明、俊俏又张扬的脸来,望向人群中脸蛋红扑扑的孟允棠。

孟允棠仰着头,眼巴巴地瞧着他。

他眼底带了点笑意,却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开口道:“瞧什么瞧?也不知道叫人。”

大家都看着她,孟允棠觉得很不好意思,低头嗫嚅:“临锋哥哥……”

“学蚊子叫呢?”他不满。

“大声些,大声些!”树下孟允棠的堂哥堂弟们都开始起哄。

孟允棠低垂着小脸握紧了拳头,死活不肯再叫了。

“罢了!”贺临锋从树上一跃而下,托起挂在树枝上的鸟笼来到孟允棠跟前,将鸟笼往她这边一递,道:“你的生辰礼。”

孟允棠的生日和当时的皇后,也就是贺临锋的姑母生日撞了,所以每年她的生日他都得进宫给他姑母贺寿,从来都是不到孟府来的。

“谢谢。”孟允棠双手接过鸟笼,看着笼中五彩斑斓的鹦鹉,欢喜不已。

“贺六郎,这只鹦鹉真好看,你在哪里买的呀?”孟府的一位小郎君问。

汝昌侯府的六娘子张筠姬道:“东西市何曾有过这般品相的鹦鹉,怕不是宫中之物吧?”

孟雅欣一脸不加掩饰的羡慕嫉妒,道:“临锋哥哥对七娘真好。”

贺临锋充耳不闻,只对孟允棠道:“它还会说话呢。”

孟允棠惊喜抬眸,问:“真的吗?它会说什么?”

贺临锋朝着鹦鹉吹了一声口哨,鹦鹉忽然张口,道:“小猪小猪胖乎乎。”

现场一静,随即大家伙儿反应过来,哄堂大笑。

贺临锋也笑了,唇角露出两颗又白又锋利的小虎牙,看着就觉得咬人肯定很疼。这个人连笑起来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孟允棠好吃,在一众姐妹中是最胖嘟嘟的一个,一听这话就知道贺临锋又是来取笑她的。

她脸庞涨得通红,负气地将鸟笼往贺临锋胸前一怼,道:“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贺临锋一愣,也不伸手接,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他一凶孟允棠就怂,垂着小脑袋嘟着小嘴巴不说话。

贺临锋低头看着她道:“送你礼物,还要哄你收下不成?爱收不收,不收扔了!”说罢转身就走。

孟允棠当众被他取笑驳面,又生气又委屈,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贺临锋离开之后,孟雅欣过来抱她怀中的鸟笼,道:“七娘你不要就给我吧,我喜欢。”

孟允棠看着笼中漂亮的鹦鹉,心想过分的是贺临锋,小鹦鹉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给。”她抱着鸟笼转身离开。

孟雅欣气得跺脚,道:“明明心里想要,偏对临锋哥哥说不要,还把人气走了,脾气真大!”

孟雅安附和道:“就是,真矫情!也不知道临锋哥哥到底喜欢她什么?”

……

孟允棠翻身躺平,感觉眼角有点湿濡,用手背摁了摁,心道:脾气大的分明是他,谁要他喜欢?

次日,封贺砺为检校右威卫大将军的圣旨刚刚下达卫国公府,太后身边的内侍鱼有淼就跟了过来,说太后叫贺砺去太和殿说话。

贺砺私下问他:“鱼给事可知,太后此时召我,是为何事?”

卫国公府是太后娘家,如今只剩贺砺这一个亲侄儿,鱼有淼自是不愿得罪,低声道:“今晨圣人在太极殿视朝,御史何子骥参大将军昨日进城之时在朱雀大街上射伤庶人董玉昆,致其终身残疾……”

贺砺冷笑一声。

鱼有淼有些诧异地止住话头,看着面前高大冷峻的年轻郎君。

“多谢鱼给事告知。”贺砺微微偏首,站在他侧后方的鹿闻笙上得前来,塞给鱼有淼一个瘪瘪的小荷包。

鱼有淼半推半就地收下,心中还纳罕,这荷包又轻又空,也不知装了何物。在袖中轻轻一捏,捏到一枚龙眼大的圆形物件,他微微呆住。

趁着出门的空档,他将东西从荷包里倒出来一看,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果然是龙眼大的一枚明珠,光华熠熠圆润无暇。这么大品相又这么完美的明珠,宫中都少有,价值何止百万?

他自太后还是太子妃时就在她身边伺候,近三十年宦海沉浮,见过的人收过的礼也算是数不胜数,但头一次见面就给这般厚礼的,贺砺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个。

鱼有淼不由的想起,两年前先皇病危,太后一派在干爹鱼大将军他们的支持下反扑,太子被废,当今圣上复位东宫时,河北道那些当年支持废太子的世家大族,就是当时官任折冲都尉的贺砺带人去抄的。看来除了献给朝廷和太后的那些珍宝财物,他自己留的私货也不少。

“鱼给事?”贺砺瞥了眼这老太监面上的贪婪之色,不动声色地出言唤道。

鱼有淼猛的回神,忙跟了上去,殷勤道:“大将军请。”

大明宫丹凤门前,秦思莞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正要进宫门,听闻身后一阵马蹄声响。

她回头一看,便是微怔。

贺临锋身穿墨绿色窄袖圆领袍,头戴墨玉冠,骑一匹乌云踏雪的黑色骏马,眉目锋锐矫矫而来,既有长安贵胄男子所特有的富贵绮丽,又兼长安贵胄男子所不具备的英武悍勇。

到了近前,他长腿一跨,动作利落地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随行的扈从,目不斜视地往丹凤门去了。

跟在他后头的鱼有淼看见秦思莞站在那儿,本想与她打个招呼,但贺临锋身高腿长走得快,他小跑着才勉强能跟上,便不敢停,只在路过秦思莞面前时对她点了点头。

秦思莞目送贺临锋进了丹凤门,这才回过神来,进而发现自己刚才完完全全的被贺临锋给无视了!

作为丞相长子嫡女,当今贵妃的侄女,她自出生就未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又羞愧又恼怒,问随行的丫鬟:“此乃何人?如此目中无人!”

丫鬟也不知,再看左右,有个押车的小奴上前道:“回娘子话,此人像是昨日刚回长安的卫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