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如当年

◎替冤者言,令罪者难◎

大理寺地牢。

泰安王身着囚服发丝花白凌乱, 一夜之间仿若老了十多岁,颓然地坐在角落。

“甘元彬。”

泰安王闻言抬起头,见是赵祯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不予作答。

赵祯拿出卷宗一一念出罪状,直到两刻钟后才停下:“可有错漏?”

泰安王嗤笑:“成王败寇。”

“那便是认了。”赵祯合上卷宗,递给身后的狱卒后微微摆手,狱卒立刻明了,带着所有人退出地牢。

他走近一步, 冷不丁开口:“如今有桩旧案, 倒不知你敢不敢认。”

泰安王扬起嘴角:“旧案……可多了去了, 不知赵大人说的是哪件?”

“十三年前, 徽州刺史赵焕闻。”

赵祯不爱笑, 现下嘴角却罕见地勾起, 那弧度不像是笑, 更像一把凌厉的弯刀。

泰安王讶异地看向他, 啧啧摇头:“大理寺当真有本事, 竟能查到他头上。”

他说罢站起身, 仍像往常一样背着手, 仿佛这样他就还是受人敬仰的泰安王。

“不过。”他微微倾身,眼中全是挑衅, “应当全是猜测,并无证据吧?”

见赵祯似是被他的话噎住, 泰安王舒心大笑:“哈哈哈哈!虽然本王如今落到此等境地, 但本王是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知道!”

赵祯从袖中抽出一条绢帕, 顺着牢狱栏杆丢进去:“只是不知这个能不能叫你开口。”

泰安王讥笑:“你想用泰安王府女眷威胁本王?赵祯, 不曾想到你竟这般天真。”

他张开双臂, 脸上满是傲慢:“本王若事成必不会亏待她们,但如今本王被囚,她们自然该陪着受苦!”

赵祯垂首,轻呵一声:“看仔细些。”

泰安王一脸漫不经心地用脚尖踢了下地上的绢帕,瞄到帕角的花纹,瞬间眯起了眼。

片刻,他重新坐回角落:“本王不认得。”

“灯笼街二里巷,甘元彬,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些?”

赵祯挑眉,泰安王竟也有在意的人。

并且这人不是父母长辈,亦不是儿孙后辈,而是他年幼时照看他的奶娘。

他也怕自己起事失败,早早便将那奶娘给偷偷送了出去,是连他的亲娘都没有的待遇。

真是可笑,他这样的人竟也竟懂反哺之恩么?

泰安王微微抬头,凌乱发丝下的眼神阴沉得可怕:“你若敢动她,那你想知道的事,我死也不会说。”

赵祯一手撑起栏杆:“所以我今日给你看的才只是一张帕子。”

泰安王声音低哑:“你立誓为证。”

“哈哈哈哈哈……”赵祯放声大笑,直笑的心肺之内满是冬日冷气,衬的声音凉薄无比,“你竟信这个?也罢,我便立誓。”

“我赵祯在此立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动她分毫,否则便不得好死。”

他说罢讽刺地看向泰安王,果然,软肋犹如死骨。

自大傲慢如甘元彬,连提起皇陵的始祖陛下都不怕,如今竟也信这般虚无缥缈的誓言。

“该你说了。”

泰安王仰头靠在墙壁上,闭眼回忆:“赵焕闻啊,那可真是个故人……”

“简直是块臭石头。”

赵祯双手抱胸立在大狱栏杆前,默不作声。

泰安王的声音仿佛是从十三年前传来的一般,诡异又低沉。

“泰安王府祖籍本就在徽州,本王一言,徽州谁敢不从?”泰安王仍闭着眼,若不是他开口说话简直如睡着了一般,嘴角轻扬像是做了一场美梦,“赵焕闻有才,但太固执,本王麾下不需要这样的人。”

他猛地睁眼看向赵祯:“本王只需要一条听话的狗,哪怕他蠢笨不堪,但绝对不可以是一个会向京城上奏,意欲弹劾本王的狼。”

泰安王摇头:“他才去徽州多久就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虽有才却太疏忽,可惜了。”

赵祯:“所以你杀了他。”

“不,本王怎会随意杀人?”他笑得一脸得意,“本王只需动动手指,他便会有数不清的罪名。”

“赵大人不知道么?他是贪污军饷,畏罪自焚啊……”

赵祯手指轻颤:“他在任期间兢兢业业,一家人外出立府都不曾,只住在州衙,这样的人怎会贪污……”

“本王说有,谁敢说不?”泰安王又笑,“便是他要伸冤,也得有命啊。”

“所以真的是你杀了他。”

泰安王轻笑:“他不死,罪名怎能安得牢?”

赵祯沉默片刻,回头朝角落拱手:“大人。”

大理寺卿缓缓踱步走出,拍了拍赵祯的肩膀:“都记录了下来,辛苦你了。”

赵祯垂睫:“替冤者言,令罪者难,大人的教诲赵祯一刻不敢忘。”

牢内的泰安王见状无声嗤笑,大理寺卿在也好,起码方才赵祯立的誓有人做见证。

大理寺卿走后,赵祯回身握住栏杆,压低了声音:“甘元彬,你当真该死。”

泰安王抬头盯着他,鹰眸眯了起来。

半晌,他仿若想起什么,不可置信道:“你竟是……倒是漏了一条。”

他沉吟片刻又道:“你的眼神与你父亲当年很像,是我最厌恶的眼神。”

赵祯不与他争执,只是稍稍垂眸眼神从那帕子上掠过,而后略带残忍地笑了笑。

泰安王见状立觉不妥,三两步窜至他面前,隔着栏杆怒道:“你立过誓!”

赵祯:“死过一回的人,从不惧报应。”

他说罢转头就走,步履匆匆,似是赶着去做什么。

泰安王怒极,用力拍打着栏杆:“赵祯!赵祯你回来!”

“不许你动她!”

“赵祯!”

赵祯无声垂睫,一个老弱妇人,他自然不会去动。

但若这般说能让甘元彬失色,当真是妙极了。

他走出地牢时,正巧一片树叶从枝头落下,一阵风吹着树叶飘到他身前。

赵祯伸手接住,叶片早已干枯,连脉络都清晰可见,抬眼看去他才发现,原来这落叶竟是树上最后一片,如此隆冬倒是难为它坚持到此时。

细细端详,这叶片就如一段充满故事的岁月,终于在漫漫长河中找到了落脚点。

风吹云散,日头难得冒出了头,仿佛是歇久了,一露面便想光芒万丈。

赵祯抬头去看,忍不住眯起了眼。

如今,只剩下那件最重要的事了,他想。

寒风料峭,那立在漫天雪地里的男子终于露出多年来最纯挚的笑。

一如当年,徽州春景如画,年少游湖策马的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说:

小江是昭昭的,祯祯可以是我的吗……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