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吾彀中(第2/3页)

但听丫鬟的说辞,显然是沈家已经觉得董家的银子要不回来了,都拖了两年了,所以把债权廉价转卖了。

这就好比后世的公司,把死账坏账卖给专门的讨债公司,让讨债公司上门要钱,那手段就狠辣得多。

“不好,赶紧把床上收拾好的那两包衣服细软拿上,别的都丢给他们吧,我们从后门跑!”董白深知落在专门讨债的恶人手上,不会有好下场,当机立断就跑。

……

然而,幸运显然并不眷顾董白。

她和丫鬟来到后门,先是悄悄开了一条门缝,看外面似乎没人,就一下子把门大开,趁着黄昏的幽暗直接窜出去,想逃到阳澄湖边芦苇荡子里先行躲藏。

然而,刚出后门没走几十步,两边墙角就拐出来几个人。为首的男人身高步长,很快追上了小脚少女,一把提溜住董白,让她反抗不得。

“董小娘子,欠了我家几千两银子,要偷偷逃跑不说,还敢带走这几包细软首饰,不太地道吧。我就算不为难你,这些东西总该是我家的了。”

那个为首的高大男子,显然正是沈树人,不过为了做局,他现在暂时还得装作凶恶一点。

董白脸色煞白,心如死灰,奋力一挣,就要投阳澄湖自尽。

忙乱之间,沈树人一把抓住董白,死死摁住不让她寻短见,还大声呵斥其他手下过来帮着围堵,以免再发生意外。

家丁们自然不敢违拗,立刻按少爷的吩咐围成一圈。

可也正因如此,家丁们放松了对一旁原本已经被擒的那个粗使丫鬟的控制,那丫鬟见状,也是奋力挣脱,立刻逃了。

明代女人裹脚没有清朝那么残忍,但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多少少还是会裹一点的,尤其眼下都明末了。

但粗使丫鬟却完全不用裹脚,逃起来也就比董白要快得多。加上她不太重要,两个沈家家丁假装追了一会,就回来汇报说没追到。

沈树人也不以为意,摆摆手示意一会儿再说,然后就换了一副和颜悦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先把董白礼送回屋。

董白看他倒没有其他过分举动,只是来逼债抵债的,也没脸反抗,局面一时陷入僵持。

沈树人挥手让下人们退出去,很有同理心地分析:“董姑娘,我们不过是来要债,何必走到这一步?你这般美貌,就算被抓去抵债,至不济也能做个妾。

若是逃了,可就只能隐姓埋名、全苏州都待不得了。难道你就仗着学过几个月昆曲,要去秦淮河上卖唱不成?在你心里,卖唱还不如做侍女惨么?”

董白一咬牙,心如死灰,双目紧闭,滴下泪来:“我若是隐姓埋名,再受辱也不会辱没亡故父母的名声,没人知道我是谁。

要是被人验明正身抓回去,却是连母孝都不得守期满,就会被逼做妾,董家的名声就完了!”

沈树人一愣,他倒是还没适应这种封建礼教的思维方式。

确实,在明末的人看来,尤其是有身份的人,肉身是否受辱,还不是最惨的。如果可以隐姓埋名,受了辱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谁,至少好过连累死去父母的名声。

这是一个名大于实的时代。

沈树人一开始心中对于董白的选择,还是有点气愤的,因为他觉得,一个女子不愿意被有钱人买走,这可以理解。

但如果两害相权,宁可去卖唱,都不愿意做单一男人的玩物,那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现在得知只是因为家族名声的包袱,他也懒得再计较。

“即使如此,你先冷静一下,一会儿我再跟你细谈。”

沈树人先把董白晾着,而且让家丁盯着别让她有机会自尽。然后才走到一边,悄悄拉过刚才那个假装去追逃跑丫鬟的家丁,细细询问:

“你们是真没追到、被甩开很远,还是一直有咬住盯着?”

那家丁很靠谱地低声回复:“少爷放心,都按您吩咐的,一直盯着她往哪儿逃呢,最后发现她逃到了两条街外的另一处绣庄,我们才回来的。”

沈树人点点头,一切都很顺利,丫鬟应该是去那户私下里跟董白约定“帮她扛债、守孝期满就连人带庄子收编”的买主处求救了。

这个诉讼标的选的好啊,一房二卖的先买主,这不就被搅进局了么。沈树人为了这一场,可是花了七八天时间,慢慢布局的案情。

那求救丫鬟直到逃跑,都还不知道沈树人身份,所以对方作为地头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树人捋了一下思路,然后就挥挥手,示意那个假装追丢丫鬟的家丁:“你们俩先回去吧,口风严一点,后面的事儿跟你们无关。”

沈树人非常谨慎,打手用打手家丁,跟踪用跟踪家丁,分工明确,互相保密,都不知道全局计划。

所以就算将来案发,这两个跟踪家丁也不会被翻出来,更不可能成为证人,他们跟案子的后续部分根本毫无关系。

布局完外间的事儿之后,沈树人就拿着债契,还有准备好的文书,重新跟董白交涉:

“董姑娘,事到如今,我就跟你明说了。在下沈树人,太仓沈家的大少爷,今日我是亲自问你要债,你们董家绣庄欠我家五十担生丝的款子,本息合计两千八百多两。

如果你把这座庄园立刻过户给我们沈家,你本人也为我家为婢女五年,这债就一笔勾销了。

另外,你说了你是怕孝期未满、就被逼与人为妾,辱及门楣。那我可以在契书里明文约定,你在为婢期间,可以继续穿素娟孝服,为婢的内容,也不包括以色侍人。

你只要继续帮我家做绣品纺织、以劳力清偿即可。这一点,还可以请左邻右舍见证、拿这契约去完契税时,也可以注明。”

沈树人要抢时间,一口气就把他的条件彻底说完。

董白一开始求死的心都有了,听着听着,发现眼前这位刚认识的沈公子,居然还挺仁慈,不由松懈了下来。

她只是还有些不明白,沈家究竟有什么阴谋,为什么会给她这么优惠的条件——让她织五年绸缎刺五年苏绣,就能还清资不抵债的部分,沈家怎么看都划不来。

“沈公子不觉得这个条件太优厚了么?小女子德不配位,怕是受不起这样的条件。”董白最后坚持了一下。

沈树人笑了:“呵,还有嫌条件好的?也罢,看来你也不贪,那我就实说了。对我而言,几千两银子不算什么。我在昆山梨香院,包陈沅陈姑娘唱曲,几个月就有那么多花销了。

前阵子有一次,跟陈姑娘喝酒谈心时,她酒后神色愁苦,想起一个跟她学过曲艺的姐妹的遭遇,不由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