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刀口起舞刀背歇(第3/6页)

“呦,换了个汉显呼机啊老张。”

“啊,数字那个坏了,头两天去丈母娘家表现,媳妇一高兴,给我换了个汉显的。”

我是疯跑着去食堂找隗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隗哥看着我直乐,“子承,狗撵你啊?”

“隗哥!金笛身上没钱包,也没呼机啊!这么时髦的人,又喜欢出来混,哪可能没呼机!”

隗哥拿勺子敲了下儿搪瓷饭盆,“子承,可以,你还真是块儿干刑侦的料儿!”

饭都没吃,我俩就奔北京画院去了,死者的父母回了韩国,我们暂时联系不上,但他的呼机号老师同学肯定有人知道。

什么叫人走茶凉呢?一个人离开了,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画院还是那个画院,老师还是老师,同学还是同学。只是院落披上了植被,只是老师还有那么多作品要忙,只是同学们还在寻找出路,一开始的震惊、悲伤,都被这一成不变的日子给淹没了。其实,我们除了自己,好像并不怎么关心周遭的一切。

去寻呼台的路上,我看着路边高大茂盛的杨树在风中摆动着叶子,看着骑自行车的人被太阳晒得提不起精神,看着落了灰的招牌一个挨一个地挤着,忽然觉得这城市竟然这般冷漠。所有的个体看似相互交织,实则却独立得那么明确。

还有谁在乎呢?一个不相关的人的死。

事发时每个人都那么激动,才不过两个月,就变得乏人问津。都说生命高贵,然而,此时看来,是不是显得过分廉价了些?

寻呼台很配合我们的工作,但记录查起来确实慢,隗哥中途被队上叫回去处理别的事,我一直在寻呼台等着,喝漂亮小姐姐端来的冰水。我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在乎这起案件,却说不出原因。是因为受害人跟我差不多年龄吗?还是因为他死得太惨?抑或是不等水落石出迟迟无法落地的心在作祟?我不知道。但觉得有点讽刺——我与他素不相识,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却比谁都在意他的死亡原因。没有生命理应如此陨落。

等待并没有白费。寻呼台给我们整理了记录。案发当天联络机主的人并不多,其中一条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有一个座机让他回一个电话。这个座机号码,属于宣武门另外一家歌厅。

当晚,我跟隗哥就去了这家歌厅。还是找到经理,出示受害人的照片,跟人鱼宫那回一样,也是一问三不知的套路。隗哥也有套路,也是开与不开都在你一念之间那套说辞,这回更甚,威胁说你这歌厅回头被砸了也不一定。我都信了,真的,毕竟隗哥有道儿上的“朋友”。

事后我问隗哥,您真会找人砸歌厅啊?隗哥笑,反问我说:你觉得我有这本事吗?我憨笑。又跟他学了一招。真的,你面对这些社会人你不能没底气,你面对什么都得hold住场面,甭管真假,牛逼该吹出去就得吹出去。很多时候,警察办事,靠的就是底气。而归根结底,这个底气打哪儿来的呢?我很多年后才想明白,是正义必胜。虽然失败过无数次,但我仍旧坚信正义必胜。

最后,这经理跟我们撂了,说那天夜里九点钟,死者和一帮年轻人,其中有一个叫沈福的,从他们这儿走的,当时他们喝完酒了,要去下一家歌厅继续喝。继续去哪儿不知道,但他听了贼话儿,似乎是朝阳那边一个歌厅。

这就对上了。那家歌厅,肯定就是太阳宫的那家人鱼宫,也就是死者最后出现的地方。人鱼宫那边查不出动静也很正常,因为它就不是这帮孩子的根据地!没人认识他们是理所当然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们是偶然去到人鱼宫然后金笛摊上事儿了,还是说他们蓄意去了个陌生的地儿让金笛出事呢?

那沈福又是个什么人呢?混混儿。无业青年。二十啷当岁。好喝酒,身边有一帮兄弟。可能在他那个年纪算号儿人物,有点儿号召力,但其实正经论,也不算个屁。

歌厅经理虽然知道这个沈福,但谈不上认识。我们是要找这个沈福的,因为按照现在已知的线索,死者金笛最后就是跟沈福和他那帮朋友在一起的。金笛出了事儿,他们应该知道点儿什么。

或者凶手就是他们。隗哥说。

这并非凭空猜测,近40处刀伤,一个人连扎别人40刀真得有极好的体力,若是一群人,就不奇怪了。可这是为啥呢?这年纪的人,最能撑得起肝胆相照,出来一起混一起寻乐子,弄个小团体,团结得不得了。这我有发言权啊,他们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们都在那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年纪。怎么就翻脸了呢?怎么头一分钟还称兄道弟一起喝酒,出门扭脸就把人杀了?杀了就杀了吧,把小鸡鸡割了算怎么档子事儿?抢大哥女人了?

我问隗哥,那为什么小团体的兄弟要杀自己人,隗哥也说不出为什么。他说,没那么多为什么,有时候人杀人就是一瞬间的杀意。

之后,我们围绕这个沈福开展工作,奇怪的是这个沈福已经找不到了。再一摸排,他们这一帮小团体的人,全都不在了,一个都不在了。常常出没的地方,已再没有他们的身影。那就更不对了,这个案件,也没有证据指向他们就是凶手,但就是找不着这帮人了。

这个沈福有个女朋友,我们走访到她,她表示沈福一直没跟她联系过。我们也侧面调查了她,真没有啥情感纠纷。隗哥嘱咐她,如果沈福跟她联系,一定要通知我们,隗哥是这么跟她说的,沈福犯了事儿,大事儿,他现在人间蒸发了,显然就是跑路不带你,所以你对他来说,明显就不重要。

姑娘听到这儿就不爱听了,嘴一撇,脸一别,摆明了告诉隗哥——你放屁,谁信你的鬼话。但隗哥一脸随和,不急不躁:我说的话你不爱听,我知道,搁谁谁也不爱听。可你不爱听,我也得说,因为这可能关系到你的人身安全。你对他不重要,他跑路不带你,再联系你,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缺钱了。人一旦缺钱,那就很不妙了。隗哥是让姑娘给轰出来的。

我们把这个案子的进展也向有关领导汇报了,有关领导对这个案子也是犹豫不决,说找不到证据,就不能证明是他们杀人,要把他定为嫌疑人的话,无疑就要投入大量警力,如果仅凭直觉找错了方向,就会产生大量工作,浪费大量警力。每天都有案件发生,你们太执着于这起案件,其他受害人你们就放弃了吗?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在了我心上,燃起来的热情被一桶水兜头浇了下来。我们既不是福尔摩斯,也不是超人,有太多平凡琐碎的事儿等着我们处理。干不过来,这叫人莫名悲伤,我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制止案件发生,案件总是要发生,而我们总像无头苍蝇跟在后面儿跑,终究还是跑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