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藏尸行李箱

那时候,全国最大的百香果种植基地还在广西,“金果经济”在云南没火起来,只有三个基地,都是政府指导的脱贫试点项目,涉及百来个村落。这种小村落,最多不过百户,家家户户都认识,谁家丢了个年轻姑娘,多半会成为村里人口相传的新闻。

很快,警方在一片种植百香果的苗族村落找到了一个潜在的匹配对象。

这些年国家大力修路建桥,小村落发展得日新月异,互联网一通更是让年轻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村里有一个姑娘,叫汪佳乙,从小就渴望大城市的生活,为此没少和家里吵架。后来,女孩因为不想嫁给同村小伙,和家里赌气,外出打工去了。她走的时候是18岁,到现在已经20了。后来家里一直催他回来结婚,但女孩在大城市赚了点钱,在无数次争执之后,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

去年,父母曾经求助过警察,废好大功夫才联络到人,当时汪佳乙在广州,和警方表示已与家中断绝关系,警方确认了女孩的人生安全,且有独立行事能力,便没有再插手此事。现在想来,村里的母亲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再听说女儿的消息了,父母现在也不知道女儿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失联女孩的母亲看了根据尸体骨骼复原的颅骨重塑图,说不太像自己女儿,但年纪,身高都是吻合的,而且女儿特别喜欢买那些名牌包的廉价仿品。警方查询了之前联络上汪佳乙的手机号,最后一次扣费是今年四月,该号码既没有注销,也没有充值,账户因为没钱自动停机了。

这个消息把汪妈妈给急坏了,当地民警刮取了母亲口腔脸颊侧细胞,做了DNA鉴定。

整个宁港市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鉴定结果——

死者DNA与汪佳乙不匹配,且不存在旁支三代的关系。

汪佳乙母亲等结果这几日都哭肿了眼睛,这会儿捂着心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9•05行李箱抛尸案”组会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线索一断,专题会上的风向就“唰”的变了,反对的声音源源不断。毕竟单瀮年轻,二十九岁成了副支队长,之前从未处理过情况如此复杂的案件,更有资历的老刑警心里多少有点不服气:“我就知道,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法子不靠谱。要是真那么好用,不早就全面推广了?”

有人起了头,平时不敢吱声的人也七嘴八舌聊开了——

“法医组负责这个事的是谁?我听说是一个宁大毕业的医学博士?现在这些小孩儿,学历一个比一个唬人,但除了掉书袋做实验,什么都不会,真的是半点实战经验都没有。”

宫建宇忍不住替林鹤知说话:“他念书那会儿就对这个感兴趣,参与过不少法医组实验室工作,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

“可是,就根据这些线索,直接推死者生前来自云南省百香果基地——可能性是有的——会不会也太武断了一些,难道就不存在其它的可能性吗?如果死者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根本没人上报她失踪了,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啊!”

也有人打圆场的:“小瀮到底年轻嘛,喜欢在破案思路上另辟蹊径,是应该鼓励的,但咱们这创新啊,目的也是为了出结果嘛!”

“其实我觉得,咱们整个思路就错了,根据这种信息找死者户籍,简直是大海捞针。咱们明明是有嫌疑人的——本来都已经抓到了——那个赵勤快指不定就是在撒谎,行李箱压根就不是那个地方捡到的。这人应该扣着好好审,怎么就放回去了。”

可赵勤快放回去之后,七平八凑地补齐了八千块钱,再没动作,又开始了日复一日通勤的生活,单瀮坚持他没有嫌疑。

命案时间拖得越长,公安面子上就越说不过去。朱局背地里给单瀮通过气,有人打报告说他没经验,建议换个负责人,但这事暂时被高层压了下去。领导一颗甜枣一个棒槌,意思是,你小子再不给我快点破案,下回可没人帮你兜着了。

单瀮面对前辈的指点,恭顺有礼,但心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他一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到林鹤知旁若无人地坐在自己工位上,百无聊赖地在转椅上打着圈圈,顿时更不痛快了。

副支队长剑眉一皱:“谁放你进来的?”

林鹤知伸手扬了扬宫建宇给他向局里申请的临时工作证,屁股底下持续转着圈,看都不看人一眼:“汪佳乙妈妈的线粒体基因测出来,属于亚单倍群B4c2。”

“上面指示,百香果这条线索暂时先不继续查了。”单瀮把文件摔在桌上,一脚踩住椅子底部,伸手“啪”的一下抓住他旋转的椅背,让人停了下来,“我管她线粒体是什么ABCD,你先从我椅子上滚开。”

林鹤知扒着扶手不起身:“冷知识,B4c2是东南亚少数民族特有的线粒体分型。”

“这不废话吗?”单瀮冷笑一声,“这个百香果基地在一个苗族村落,她就是苗族人。”

线粒体是细胞的“能量工厂”,在生命进化初期,它来自于某种共生的细菌。因此,线粒体身上有着独立于人类个体的DNA信息,叫做线粒体基因。就像Y染色体只能由父亲遗传给儿子,线粒体基因则记载着母亲那一方的足迹,因为线粒体存在于卵子的细胞质中,只有女儿才能将母亲的线粒体基因传给下一代。公安有建立用于破案的“Y-染色体”数据库,但母系线粒体基因在公安里的应用有限,更多被拿来绘制人类迁徙历史。

林鹤知揉了揉鼻子:“可死者的线粒体基因是D4,这是汉族人里比较常见的线粒体单倍型。”

也正是因为D4单倍型在汉族人里分布广泛,林鹤知起初觉得它没有任何指向意义。可是,在云南省这种多民族融合省份,这条线索便有意义了起来。

林鹤知仰起头:“我想调那边当地的基因库,你能不能帮我弄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单瀮语气不太好,“刚开了个会,上面觉得我在浪费时间,要求换个思路。”

林鹤知也不客气:“他们叫你换思路你就换?那都是些半条腿入土的老古董了。”

单瀮刚被领导批评完,又被林鹤知甩脸子,把外面“冷静礼貌”的人设撕了个干干净净,张嘴就骂道:“你知道为什么肺部花粉采样这一套只能给你们搞研究的用来发发学术论文,而不是作为常规侦查手段吗?因为它的结果可能不靠谱,完全没有普适性!破案是我的工作,我不是在陪你玩一个解谜游戏。”

“那你告诉我,单瀮——你关心这个案子,是因为你真的关心这个人是怎么死的——”林鹤知往椅背上一趟,十指相扣于腹部,一双长腿十分嚣张地搁到了桌子上,“还是说,你怕自己破不了这个案子,别人会觉得你能力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