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三年(2)(第2/3页)

卫峥嵘说,洗浴中心有什么好开的,你也开,我也开,这澡堂子不一样泡?话都说明白了,以后别动手,有纠纷,呼我BP机。香港都和平回归了,国与国的纠纷都解决了,咱就别窝里斗了。我说的在理吧?卫峥嵘这是给这次调解做总结发言。白背心恭顺地点头赞同,刀哥没说话,微点下头。卫峥嵘对白背心说,那你先走吧,不送。白背心很江湖地抱了抱拳,说,谢谢卫同志。卫峥嵘不爱搭理他,说我不是你同志,走吧。白背心赔着笑,水淋淋地离开了。

白背心出了门,卫峥嵘看看刀哥,讽刺他说,屁股底下那把刀快吗?别不小心旋下两片脸蛋子肉。我是来泡澡的,可不想吃涮肉。刀哥被看穿了,尴尬地笑笑,慢慢从水里摸出一把菜刀,放在池沿上。卫峥嵘闭上眼睛,舒服地呼了口气。

泡完澡,卫峥嵘开着一辆桑塔纳回了刑警队,进了院子,下车就往楼里奔。其实刚才他一直压着恶心,昨晚上喝得有点儿过量,怕是有一斤半。他一步两级跑上楼梯,拐角遇见朱刑警。朱刑警说了半句,霍队找你……就被酒气冲了一鼻子。卫峥嵘不搭腔,拐进了大队卫生间。

卫生间里瓷砖地面,几个隔间之间是水泥板,隔间上有门。卫峥嵘大步走进,擦过正在洗手池洗手的陆行知,推开一个隔间门,对着便池就吐。陆行知看见了他,觉得眼熟,但只见过照片,不大敢认。看卫峥嵘吐得翻江倒海,他走到卫峥嵘身后,伸手在他背上轻拍。陆行知每次生病呕吐,他爸都会拍他的背,好像这样能让他吐得顺利点儿,其实没什么用。

刚拍了两下,他的手指突然就被攥住了,好像被老虎钳钳住了一般。没人给卫峥嵘拍过背,有人偷袭,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擒拿。卫峥嵘直腰转头,看了陆行知一眼,问他,你干什么的?陆行知忍着手疼,赔着笑说,您是卫峥嵘吧,我是……哎哟。卫峥嵘手上使了点劲,陆行知扛不住,弯下了腰。卫峥嵘接着追问,你怎么认识我?陆行知疼得咧嘴,抽着冷气回答说,先进栏里有你照片儿。

旁边隔间响起冲水声,霍大队打开门,系着腰带走出来,也不看正僵持着的他俩,介绍说,老卫,新来的刑警陆行知,以后你带他。说完,自顾自洗了手就出去了。卫峥嵘和陆行知都愣了两秒钟。卫峥嵘松开陆行知的手指,突然又弯腰吐了一口后起身到洗手台漱口,叮嘱说,以后别站我身后。

卫峥嵘洗了把脸,正找纸擦,一块手帕递了过来。手帕雪白,一角还绣了颗心,但绣得并不好。杨漫不会针线活,这就是一次心血来潮的作品,以后她也再没绣过任何东西。对陆行知来说,这无疑是个孤品,很珍贵。然而卫峥嵘脸上闪过一丝嫌弃,撂下一句“不用,我风干”就走了。

卫峥嵘回到大办公室,在自己的藤椅上一屁股坐下,还没喝口茶,就看见陆行知在旁边的桌子坐下了。卫峥嵘有些不快,想找事儿。他扫了一眼陆行知的桌面就发现了目标,陆行知和杨漫的合影醒目地压在玻璃下面,像是在公园照的,光线柔和,人美景美。卫峥嵘用下巴点着照片说,收了。陆行知不大明白。卫峥嵘按着太阳穴,不耐烦起来,说,这儿的照片除了犯人的就是死人的,收了。

朱刑警给卫峥嵘端来一杯浓茶,凑近了打量着卫峥嵘,语气幸灾乐祸地说,泡了澡还头疼?卫峥嵘说,疼不疼,看喝多少。朱刑警问,你喝了多少?卫峥嵘说,不知道。一般来讲,卫峥嵘说不知道就是喝到了极限的意思。

这时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刑警老杜走到陆行知桌前,此人名叫杜国友,是刑警队老大哥,好脾气,能聊天,一聊像天津人说相声似的搂不住。因为气质土得掉渣,大家有时候叫他“老土”,他对这个称号并不在意,还有点儿自豪,说这证明自己不忘本,始终紧贴苍黄大地。老杜替卫峥嵘向陆行知解释说,他没别的意思,咱们这儿不定带进来什么人,你想让他们看见你老婆长什么样吗?老杜话说得明白,说服力强。陆行知听后,掀起玻璃,把照片放回公文包里。老杜对陆行知印象不错,又低声补了一句,老卫啊,刚离婚,对他也是个刺激。不过他声音大到恰好卫峥嵘也能听见。卫峥嵘恼怒地说,放屁!

陆行知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卫峥嵘说,我的档案。卫峥嵘没接,说,不用看,看也白看,你干…….朱刑警把他的话头及时截住,说老卫,喝茶吧你。卫峥嵘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要说“干不长”。卫峥嵘喝了口茶,问陆行知,你派出所干得好好的,干什么刑警?陆行知大概猜出了卫峥嵘本来要说什么,他想说,他能干长,而且能干好。这个回答很重要,他想用最简短的话,概括出自己最深层的意思,斟酌了半天才说,这是……我的理想吧。我想破对人类伤害最大的案子,抓对人类伤害最大的罪犯。这话可能在心里已经转了许多回,然而一说出来就有点儿生硬,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很像表面套话,拿腔拿调,尴尬的不行。

卫峥嵘马上就有了反应,挑刺说,人类?这词儿用的,你联合国大会上发言呢。你来错地方了,也晚生了六十年,你应该去抓希特勒。陆行知勉力解释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凶杀案,夺取人命……这次朱刑警抢在卫峥嵘之前拦住了话头,厉声喝道,打住!别提那俩字!你刚来,我们可太平一个月了。卫峥嵘斜睨着陆行知问,见识过凶杀现场吗?陆行知摇头。卫峥嵘叹了口气,认为可以盖棺论定了,一介书生。朱刑警对“凶杀”两个字也很敏感,再次喝道,打住!卫峥嵘笑话他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乌鸦嘴。

话音未落,接警处的年轻女警小常进了门,一路小跑直奔霍大队办公室,路过时与几名刑警对视一眼,满脸大事将近的神色。这个场景他们都不陌生,已经成了个仪式似的,小常这个步伐,这个眼神,一看就没好事儿。朱刑警眼神发直,嚷道,不会吧!片刻小常从霍大队办公室出来了,又一路小跑离开,像战场上的探马,来去匆匆,预示着敌人已经大兵压境。

突然办公室所有人的BP机同时响起。一转眼霍大队出现在了门口,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盯住了卫峥嵘。朱刑警看向陆行知的目光很是哀怨。

几位刑警挤上一车,驶向命案现场。路上朱刑警对陆行知又恨又怜,说,第一天就赶上大案,你这运气,唉!陆行知不敢接话。老杜说,也不能这么讲,一直不发案,我心里也没踏实过一天。卫峥嵘闭眼睛揉着太阳穴一声大吼,都他妈别说了!陆行知默默坐在后排,紧张早就压倒了尴尬,第一天报到就出命案现场,他有点儿信心不足,唯恐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