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世子所说,也乃周夫人所疑惑之处。

王爷与陛下之间并非寻常的养父子关系。

三十年前,周氏的江山被赵氏篡夺之后,天下便开始大乱,几番你争我抢,江山最终又回到了周氏手里。

可却并没有因此而安定下来,周氏的几个党派又开始了内部争夺,几代周氏皇帝如同流水,有的甚至只做了一天便被驱赶下了宝座。

包括当今陛下的江山,也是从自己的侄子手中夺来。

但论起来,两人之间已经隔了好几代血脉。

陛下乃周氏早年流落在外的旁系,并不在东都长大,出生在荆州,家中有两位兄弟,便是前不久被削藩的河西河北的两位藩王。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妹妹。

而这位周家唯一的姑娘,便是王爷的生母,却因遇人不淑,婚前有了身孕,承受不住打击,得了一场重疾。

在王爷两岁时便撒手人寰。

许是心疼王爷无父无母,将来没个人照应,陛下将其收为养子,放在了自己膝下抚养。

因此,陛下虽说是王爷的养父,也是货真价实的亲舅舅。

且陛下对王爷的栽培和关爱,丝毫不亚于后来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甚至比起其他几位皇子,王爷陪伴在陛下身边的时日还最长。

幼年陛下亲自教导王爷识字,长大后又将其带着身边,四处征战,父子之情比亲生儿子还要深厚。

而如今的天下,说是父子两一道打下来的,一点也不为过。

后来陛下登基,为了稳固江山,王爷在边关替陛下守了十年,直到朝廷稳固,兵马逐渐强大,才撤回东都。

陛下念他有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赐下中州的番地,封王爷为中州节度使。

驻扎中州十来年,王爷一心只为治民,效忠于陛下,大小事务无一不上奏。

河北河西两个藩王被削,是因他们都被人抓到了真把柄,而他靖王,凤城众人谁不知他的贫穷。一双靴子穿了一年都舍不得扔,有何可让人揪住的把柄。

就算被人无中生有,诬陷到头上,河北河西削藩,去的都是朝廷中人,这回陛下却下旨让一个中州凤城的副使来削自己的藩王。

于理不合。

但周夫人比周世子沉得住气,看了一眼自己那位恨不得冲出去与人厮杀一场的儿子,无奈叹了一声。

脑子倒也不笨,唯独遇事容易冲动,把人唤来身边,“坐好。”

周邝哪里还坐得住,早就看谢道远不顺眼了,上回他当着自己的面把裴元丘放走,便暴露了自己想要两面都沾边的野心。

之后又把自己的大儿子送去了东都,自谢仆射辞官后,后来几位上去的大人都做不长久,要么病死,要么横死。

门下省早就是他右相的掌中之物,谢家大公子去门下省任职,不就相当于甘愿送一个人质过去,摆明自己的立场了?

两位叔叔相继被削,眼下能挡住他太子前路的,就只剩下父王。

是何居心,一目了然,很难不去怀疑。

他是恨不得去城门把谢道远揪回来,问问他为人的良心何在,可到底还是听了周夫人的话,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半边屁股挂在圈椅上,明显坐不住。

周夫人也懒得说他,细细同他分析道:“无论圣旨是真是假,咱们都不能轻举妄动,陛下真要削你父王的藩,咱们身为臣子,坐在这儿等着便是。若为假,更不能动了,假的成了真的,岂不正中人下怀,给人家送一个意外之喜了吗。”

“意外之喜?”周世子一愣,蹙起眉,身子转过去问周夫人:“那……这番目的又为何?”

周夫人倒意外他能听明白了,反问他:“这次事发之后,谁会遭殃?”

周邝倒是很快明白了过来,心头一震,“母亲是说谢家?”

周夫人点头,“朝廷来的圣旨,除了谢家,谁见过。”说到此处不得不佩服,“若真如此,倒是一番好计谋。一石二鸟,成了,最好不过,能除了你父王这个大隐患。不成,单凭一个谋逆的罪名,便能把谢家连根拔起来,让你父亲失去一只臂膀。”

怎么都划算。

事先倒也并非没有苗头,上回裴元丘回凤城,怕是已经盯上了谢家。

谢副使还真就让他把谢家这个铁鸡蛋,敲出了一条缝。

周邝不以为然,“他谢副使也算得上臂膀?资质平平,不堪重用,我还纳闷父王当年是如何看中的他,以为瞧的是一个‘忠’字,如今好了,别说忠,他竟还敢转头把刀对准自己的藩主,谢家出了他这么个不忠不义的东西,简直就是佛头着粪,他却敝帚自珍,非要当自己是个人物。”

跟着谢劭在凤城里混了十来年,听多了,这会儿骂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

周夫人当看猴一样,“你激动什么,我说是谢副使了?”

中州靖王府的臂膀,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谢副使。

而是谢仆射。

谢仆射乃进士出身,陛下平定江山的当年,便看中了他的才华和度量,亲自登门招揽。

谢仆射也没让陛下失望,一度替陛下在新朝和旧朝之间找到了平衡,让陛下了结了一块心病。

因此封他为左仆射,中书侍郎,行中书侍中之职。算是大酆开国以来被封的第一位左相。

谢仆射在位的那几年,为官清正,对上尽忠尽孝,对下不显官威,更是以惜才为名,曾为陛下举荐了不少能人异士。

至今朝中半数的臣子,怕是或多或少都承蒙过他的恩惠。这样的人,到了凤城王爷的地盘,怎么可能不让人防备。

周夫人继续道:“当年谢仆射辞官到了凤城之后,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本以为闲云野鹤了这些年,一不问朝政,二不与我王府有任何牵扯,当也不会被人盯上,如今看来,就算他不想招惹是非,隐遁避世,也还是逃不过,会被人主动找上门来。”

周世子听明白了。

他就说呢,谢道远何德何能……

可这一想明白,愈发不淡定了,“腾”一下从椅子上起身,“那如今该如何是好,谢道远此举便是要将谢家满门送上断头台。”这才想到了谢劭,忙同周夫人道,“孩儿敢同母亲担保,谢兄为人磊落,定不会与谢副使苟同。”

此时谢兄想必也知道了谢道远的所做所为,必会前来相告。

可谢道远又怎会让他出府,这会儿怕不是已将人关了起来,越想越不放心,“不行,我这就去找谢兄。”

人还没走出去,外面的一位侍卫匆匆进来禀报:“夫人,世子,谢家的三公子和三奶奶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周邝面色一喜。

周夫人也很意外,“快请。”话音刚落,便见到一位满脖子鲜红的妇人突然被推到了门前,身后紧跟着谢劭和温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