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起初就相反的路(第2/3页)

姜沃所坐的位置,正该中正己身,无挂无碍,一切只为了帝王。

圣人将太史令给她,太子信赖她,想来也不仅是因为她是两位仙师的弟子,也是为着她是打小养在宫里的,没有家族牵绊。

崔朝是相信,哪怕成婚,姜沃对太史局的公务还会一如既往,可别人会信吗?旁的朝臣只怕都会直接认定,女子嫁了人,肯定会偏颇夫家。

谁保证时间久了,君王不会这么想?

就算君王愿意相信她的公心,只怕也耐不住人人在耳边谏言念叨的麻烦,还不如换一个完全没有麻烦的人去明面上。

姜沃可能依旧要回到过去那种‘太史局的起卦公务照做,但是不能得到相应官位和待遇’的境况里去——甚至嫁了人后,说不定连原有的官位都会被剥夺,换成诰命夫人的品级。

若是从五品太史令,变成五品诰命。

她十年路就全然白费了。

崔朝在心里轻轻一叹:所以啊,这些年,他一言不发。

要怎么开口?

他的家世,他的存在,并不能让她走的更好,反而会成为她足下的牵绊。

姜沃见不得美人伤感,就再次伸手戳了戳他的腮,让他回神:“你看着我走了十年,应当知道,路,往前走就是了。咱们从起初就与世人的路相反……”

在世人看来,他们确实是两个走反了的人:作为女子不入内宅,作为世家子竟然背离家族。

“既然一开始都是反的,又何必在这事儿上跟世人走一样的路。”

*

“今日先去看看先生,然后去……”

两人出门的时候,还在计划今日的摸鱼行程。

然而很快就发现,摸鱼是不可能了。

马蹄声‘嘚嘚’急切而来,看清来人时,崔朝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他留在家中的小厮阿余。

他显然是到处在寻崔朝,终于找到自家公子时,激动的双眼放光,几乎是连滚带爬下马:“是东宫一早递出来的信。”

信密密的封着,姜沃看到封口处印着太子的私章,显然是不欲途中被人看到。

崔朝接过来也是先检查了下有无被拆开的痕迹,这才撕开外封,将信取出来看。

然而这一看,神色难得骤变,立刻递给姜沃。

姜沃接过来一目数行看完,书信是太子亲笔:“昨日父皇出宫往弘福寺去与玄奘法师论佛法,起驾回宫的路上有一百姓持手书冲撞圣驾,原以为是有冤要诉,谁知此人竟是上书‘请上致政于皇太子’。”

姜沃:!

上致政于皇太子?那就是让二凤皇帝退位去做太上皇,让太子即刻登基。

这样的敏感时刻,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封要命的书信!

太子的笔迹倒是还从容,看起来不乱,但姜沃还是察觉到墨迹深重,显然太子写这封书信的时候,心情也不甚平静。

“父皇当即已命人拿下此人。”

“齐州人段志冲,数日前入京。”[1]

两人看过太子手书,姜沃将信递还给他:“我这就回宫。”

她踩着马凳,两步上了马车。

崔朝则立在车下:“那我就先不回去了。那段志冲既然是齐州人孤身入京,必然是住在逆旅中,进京后等陛下出宫的这些天,也不会不吃不喝——我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出什么底细来。”

**

立政殿。

皇帝手里还拿着这封手书在看。

“太子既已监国,上可致政以专心保摄……”

他甚至还有心情念出来,念了几句,见太子在旁边眼圈红红的,就招手道:“稚奴过来坐。”

李治走到近前,低声道:“父皇,儿子不知这件事,亦绝无此心。”

可这个时机选的也太巧了——太子已监国近一年,并无差错。且就在最近,太子还刚向皇上上书,要给先皇后修大慈恩寺,天下人正在交口称赞太子的孝顺。

偏就这时候递上这样一封书信。

皇帝刚要开口,长孙无忌便到了。

进门便道:“臣恳请陛下先彻查此事,再杀此居心叵测之人!”这真是诛心之行。

皇帝见他杀气腾腾,倒是笑了。

“查?查不出来的。”

他点了点桌子,示意长孙无忌把这封手书拿去看。手书下头,还有昨夜殿中省审讯过的结果。此事朝臣们虽有耳闻,也很迫切知道后续,极想知道此事会不会冲击太子的位置。

但对三司来说,皇帝将人带回宫里审问,可是让他们大大松了口气。

不然,这要是审出来,是太子迫不及待登基,所以找个人上书请皇帝退位,他们也别活了。

长孙无忌见皇帝这般神色,也只好把满腔杀意压下去,上前拿起一摞纸页皱眉细看起来。

而皇帝则把太子拉到身边坐下:“稚奴,不许再哭,更不许慌。做太子若是连这点明枪暗箭都受不住,将来怎么办?”

“你昨夜是与朕一起看了殿中省的审问卷宗,先与朕说说,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李治先接过父皇手里的帕子,擦去眼泪,眼圈倒还是红的——但他自己知道,这眼圈红的,是被怒火烧的。

李治收了情绪,顺着皇帝方才的话往下说去:“父皇方才说查不出真正的主使人,我觉得也是如此。”

“昨夜儿子也亲眼见过此人,他不过一被人利用而不知的愚人。”李治语气不无嫌恶。

他昨夜亲自看着殿中省的审讯。

段志冲是真觉得自己是那种‘敢于为天下之先’勇气冠绝当世的人。

他觉得自己作为大唐子民,既然知道皇帝已老,太子又素来仁厚,不似皇帝这两年总兴刀兵对外征战,那么便应该站出来大胆的说出所有人都不敢说的正义之言。

“就像是夏日的虫,以为世上只有夏日,哪里懂一年四季的风光。”

段志冲以为自己‘知道的’‘世人皆醉他独醒’的这些想法,估计是被有心人给灌输进去的。

后面操纵的人,看中的估计就是他这种大胆的愚蠢。

哪怕是被律法送上断头台,段志冲也会觉得自己敢于冲撞御驾,递书直言,敢以平民身逼迫当今皇帝退位,绝对是名垂青史之死呢。

这种人,真是!

李治从昨夜到现在,没吃没喝,本来就不太舒服,再细思段志冲之人,想到就为了这么一个蠢人,将来青史之上,父皇还要被记一笔‘被百姓上书要求退位’,怄的李治差点吐出来。

二凤皇帝亲自抚养了幼子几年,一眼看了出来,将案上一直温着的药膳粥端起来:“先喝一点。”

李治在父皇的注视下,虽然很没有胃口,但还是勉强喝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