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丹青是谁?

姜握、文成与鸣珂约好的相见之地,是洛阳南市的一处酒肆。

二楼被分成寥寥几个单独的隔间,且房间彼此互不相连,中间以各种山石景致隔开。

很清幽,很适合谈话,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还好如此。文成边庆幸此地幽静,边时不时咳嗽两声——她也是倒霉,方才王鸣珂问出那个‘合葬问题’的时候,文成正好渴了在喝茶,直接就被呛到了。

还得是你,王鸣珂!

文成一面咳嗽一面如是感慨。

同时还不忘去按住王鸣珂的胳膊,用身体语言示意她:别说了。

圣神皇帝才登基三天,就先考虑‘葬于帝陵’的问题,这实在是好说不好听。而且,此事礼部和太常寺提起也罢了,王鸣珂这先帝废后的身份提,也实在是太……

若让人听了去,必是大罪。

姜握见文成简直是忙坏了,边咳嗽边感慨边阻拦王鸣珂,就也伸手帮她顺一顺。且她也知道文成在担心什么,就先安慰文成:“这是自家产业,今日二楼无有旁人。”

然后对上王鸣珂的目光,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帝陵之事,陛下如今真未想到这里。”

她们要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新很好,但新也有新的麻烦,当一个新的世界扑面而来的时候,总要不断地面临并去解决问题。

根本来不及先设定下各种规则,只能在出现问题的时候去解决。

王鸣珂颔首:“那你帮我记着这个事儿就行。”

主打一个,只要不是她,别的都随缘。

文成则等了片刻,见王鸣珂没有什么别的惊人之语了,才再次拿起了杯子,慢慢喝完了一杯茶。

*

隔间靠窗,时不时能听到外面的车马人声,很是鼎沸喧闹。

姜握从文成身后走过去,推开了窗子,看向这洛阳城的南市——

洛阳与长安这两京,布局相仿,皆是以坊(住宅区)市(商业区)划分。如果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纵横的街道,把城市分割成豆腐块状,对强迫症很是友好。

圣神皇帝既然改洛阳名为神都,登基大典又设立在此,显而易见:从新朝起,长安与洛阳两京的位置要调换过来。

自此洛阳为主,长安倒是变成了陪都。

圣神皇帝登基前,自是命户部再次厘清勘定过洛阳城的坊市、户籍等基本情形:总要对自家京城了解入微才好。

姜握也见过最新的洛阳城图和户部的奏报:如今洛阳城共一百零三坊,二市。

只是长安城是东西市,洛阳城为南北市。*

*

在姜握推开窗子的一瞬间,屋内的三人,顿觉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是真·人间烟火气,有烟有火,丝毫不打折扣:附近有好几家酒肆,有一家就是西域胡人所开,设有大的明火炉,以木炭烤肉长日不息,香气能飘半条街。

对面还有一家胡饼铺,有师傅正在捶打胡饼,旁边还有刚烤好出炉的芝麻胡饼,表面金黄,一看就很是酥脆。最难得的是经过特殊捶打揉按的饼,中间不会是厚厚的面芯,而是略带中空,正好能夹上一筷子刚出炉,还带着滋滋响声的烤肉,再多撒些茱萸粉——

姜握把自己想饿了,准备一会儿去买一份。

转头问文成和王鸣珂要不要,两人却都摇头拒绝。

也是,毕竟这两位一个是安西大都护镇守西域多年,一个是这几年西域游都游出国去了,差点就重走玄奘法师的路。

想必这些年西域的烤肉胡饼吃了太多。

如今回到洛阳,自然是完全不想再吃了。

*

有轰然的叫好声,吸引了三人的目光——虽然离得远了看不太清,但她们也能猜到,一定是南市端门街口的百戏。

她们还看到许多打扮不同中原人的外番之人,闻声都好奇向那边涌去。

说来,因圣神皇帝登基之事,今岁京中诸蕃酋长毕集。既然到了这神都,如何能不在这繁华之中走一走?尤其这九日是不设宵禁的,南北市通宵可观,自是人烟稠密,摩肩擦踵。

处处人物华盛,珍货充积。

姜握就这样俯在窗前看这山河人间。

其实比起皇城内的宴席,她觉得在这市井之内,倒是让她的心志变得既柔软又愈加坚定——

此时的东都多么好。

从前在史册中看到盛世中折的文字,就已经掩卷不忍看。可如今看着这一个个鲜活的笑脸,她已经很难再去想象,这里在安史之乱后,会变成“宫室焚烧,十不存一”。

而宫室都如此,百姓如何?

哪怕不忍想,但姜握到底是想起了,那之后,不但是洛阳皇城内,而是洛阳周围百里的州县,皆是……‘人烟断绝,千里萧条’。

姜握想起了她与陛下如今的名字,之后长久地凝视外面欢然人群。

她要记住陛下登基之初的神都与江山,并永以此为戒为准绳提醒自己——是,江山谁也带不走。但总不能‘朕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她的陛下,尊号是圣神皇帝。

总不能走的时候,这片山河还不如今日。

*

姜握正想着,就觉得旁边王鸣珂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回头,见王鸣珂指了一处问道:“那不是抄报铺吗?怎么今日这么多小娘子进进出出。”

王鸣珂知道出版署在南北两市,各设了两间官方‘抄报铺’。

因国有大典,买报纸的人自然多,但怎么如此多小娘子?

“诶?”这是文成疑惑之声:“你竟然没看上期的报纸?”

王鸣珂笑道:“买了,还未及细看。”

回洛阳这三四天,她光顾着逛去了。毕竟她还不如文成,之前文成还跟着圣驾到过洛阳,王鸣珂则是一直在长安玉华寺内。

这第一次到神都洛阳就赶上了大热闹。于是勤奋的写手也不笔耕不辍了,而是弃笔从玩。这几日,她与隶芙两个人,与这洛阳城许多的女娘一样,融入了这场盛大的热闹。

文成就解释给她——

“上期的报纸有征稿告文。”

“不单单是出版署的征稿,更是镇国安定公主府的征稿:圣神皇帝乃天姓女武,登基帝位。惶惶大典,自应有诗文图赋为纪。”

文成想起安定公主此举,不由笑道:“于是公主便向神都的女娘们征稿,不限体裁长短,不限题目,无论诗、文、赋、图皆可投于出版署,并设了优厚的奖礼。”

鸣珂刚想问:如此征稿,如何能保证是女娘所作?难道不会有人图公主府之赏,冒充家中女娘的名头,做了诗文令女娘来投?

还没开口,就听文成继续道“女娘们写成或是画成的初稿,可交由南北市的几家出版署抄报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