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开逛上(第3/7页)

“活叔宝”廖春庭朝笸箩里瞟了一眼,瞅见铜钱冒尖儿了,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挺高兴,拿起醒木轻轻一拍,说起了下半场书。直讲到“赤发灵官单雄信和秦琼因买马卖马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八拜之交。秦琼在二贤庄过罢了残年,又过灯节,这才辞别雄信,要回转山东。雄信不舍,摆酒饯行——”说书先生顿了一下,自觉这一段书过于平缓,拿眼睛扫了扫在场的书座儿,使了一段贯口活:“列位,单二员外身为九省绿林总瓢把子,他摆酒设宴送别秦琼,那排场小得了吗?咱不说别的,单这桌子菜也了不得。什么叫南北大菜,怎么是满汉全席,对不住您了,那个年头没有这些,有什么呢?一道菜,鹌鹑腿,盘里鹌鹑三十三;二道菜,炒鸡舌,只用芦花鸡的舌头尖;三道菜,飞凤髓,锦鸡骨髓细如脂;四道菜,盐煎肉,上等的羔羊油滋滋;五道菜,烧鱼须,鲶鱼胡子滑里鲜;六道菜,扒驼掌,皇家八珍入民间;七道菜,烩豌豆,恰似碧珠落玉盘;八道菜,豆芽菜,这一盘豆芽不简单,根根都是四味全,一半甜、一半咸、一半辣、一半酸……”这段活儿讲究什么?不在于词儿熟不熟、说得快不快,讲究的是抑扬顿挫、有张有弛,听的是个气口,比如一口气说了四道菜,说不完不能换气,气力不够怎么办?得会“偷气”,让听书的听不出来换气,这才见功夫。廖春庭这一段贯口使下来,气口全在点儿上,字字入耳,快而不乱,真可谓平地起波澜,台下书座儿掌声雷动,叫好喝彩的此起彼伏。

廖春庭“要下尖儿”了,觉得自己没白费力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往下讲:“秦琼酒足饭饱,已是午时,辞别雄信,上马回转山东。他胯这匹黄骠马,先前跟着秦琼可没少遭罪,食水不到、草料不足,瘦得跟马灯似的,这阵子在二贤庄被伺候得膘肥体壮,一口气跑出七八十里路。行至日落西山,到得一处镇甸,名为皂角林。叔宝住进吴家老店,店小二牵马取褥套,引着秦琼进了上房屋,安顿已毕,出来告诉店主吴广,说秦琼马上的鞍镫黄澄澄,好似金子,褥套挺沉,估摸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又有两根熟铜锏,近日镇上屡屡失盗,此人莫非是响马贼寇?店主吴广疑心,亲自来到上房屋,从门缝往里观瞧,恰好叔宝收拾铺盖,用手一提褥套,掉出几块砖,灯光下照得雪亮,都是银砖!吴广大惊,连忙退回来,骑上毛驴去天堂县县衙门报官。一个时辰不到,带回来二三十个捕快……”说到此处,天色将晚,廖先生甩了个扣子:“列位明公,这一众捕快各持单刀、铁尺、锁链,气势汹汹来到吴家老店,这才引出皂角林误伤人命,秦叔宝大闹北平擂,后花园传枪递锏,几番热闹回目。欲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解!”

评书听的是扣儿,说书的要想多挣钱,书里的扣儿得引出“大柁子”来,秦叔宝误伤人命,充军发配到北平府,与表弟罗成相认,全是比较热闹的回目,廖春庭把扣子拴在此处,吊足了书座儿的胃口。许多人余兴未尽,喊着:“廖先生,再来一段!”廖春庭站起身,抱拳拱手:“老几位老几位,时候不早了,您也该回家吃饭去了,咱明天见吧!”书座儿们方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开书场子的忙着扫地、摆板凳。廖春庭正要收拾桌上的东西,姜小沫抢步上前,把自带的空碗往桌上一放,冲着寥春庭一抱拳:“先生留步,在下有一事不明,得跟您请教请教。”

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说书先生编得不圆,叫人抓了话把子,同行或听书的可以出来端大碗,不论说书先生这一场书挣了多少钱,都得任由对方拿走,额外还得再给一份酬谢。可有一节,来人必须把缘由说清楚,得让说书先生心服口服,他的钱才能归你,说不上来则是赔钱挨打任由发落。

廖春庭久走江湖,这套《响马传》千锤百炼、精雕细琢,说得滚瓜烂熟,掐段落、按驳口、系扣子,无不严丝合缝。见得有人捣乱,他一不慌二不忙,双手一拱,泰然自若地问道:“有何赐教?”姜小沫还了个礼:“您刚才说了,二贤庄在天堂县城南八里,没错吧?”廖春庭点头道:“没错。”姜小沫又问:“秦叔宝吃饱喝足,骑着黄骠宝马,从二贤庄出来快马加鞭,跑了七八十里路,傍晚时分来到皂角林,对吗?”廖春庭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姜小沫再问:“店主吴广骑毛驴去天堂县报官,一个时辰不到引来了捕快,也是您说的?”廖春庭有点儿不耐烦了:“是我说的!你到底想问什么?”姜小沫撇嘴一笑:“二贤庄在天堂县城南八里,到皂角林却有七八十里,那么从皂角林到天堂县,往少了说,得有七十里地,往多了说,那该是九十余里,骑着驴一来一往,为什么只用一个时辰?先生您教教我吧!”廖春庭登时一愣,支吾道:“这个……”他毕竟久走江湖,吃的又是这碗饭,所谓“里趴外不趴”,说错了也能拿话往回找补,稍一打愣,便有了说词:“那是理所当然啊!您想想,秦琼是外来的,从山东到山西,人生地不熟,老话说问路不行礼,多走三十里,这可不新鲜。他走的是官道,又没问路,所以绕远了。开客栈的是本地人,可以走小路抄近道。咱说书讲究有详有略,不能连这么个细枝末节也给您交代到了,犄角旮旯得留给您自己琢磨,越琢磨越有味儿……”姜小沫一点头:“行,响水不开,开水不响,倒是我鸡蛋里挑骨头了,这一篇咱翻过去不提了,我还想再跟您讨教讨教。”

这二位站在台口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傻哥哥跟廖春庭那个小徒弟在边上,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听得似懂非懂。书场掌柜的、小伙计觉得苗头不对,也凑了上来。廖春庭暗觉不妙:“看此人岁数不大,择毛儿倒挺准,我自己说了这么多年都没留意过,万幸是搪塞过去了。不知他还有什么幺蛾子,可是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不在钱多钱少,丢不起这个面子!”他心里头直打鼓,脸上却故作镇定:“你还要问什么?”姜小沫嬉皮笑脸地说:“您刚才那段贯口使得不赖,够见功夫的。只不过我有一点听不明白,一寸来长的豆芽菜,根根都是四个味儿,一半酸、一半辣、一半咸、一半甜,按我所想,两个一半是一个,它怎么出来的四个一半呢?这个犄角旮旯我实在琢磨不透,还望您给我点拨点拨!”廖春庭略一沉吟,依旧对答如流:“这也没毛病,八里二贤庄的厨子厉害啊,那一盘豆芽菜不一般,你吃到嘴里,那是酸中带辣,再咂摸咂摸嘴,又有一番甜中带咸的回味,真可以说是根根入味儿,它是这么个四个一半。要不然呢?区区一盘炒豆芽菜,又不是龙肝凤胆,配得上招待秦二爷吗?如果说仅仅为了摆在酒席宴上凑数,单二员外岂不是太小气了?可不瞒你说,那一大桌子菜,最厉害的就是这盘豆芽菜!”一番话说完,廖春庭面露得意之色,对自己随机应变这两下子颇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