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Gallop水族馆有一条全透玻璃的隧道, 置身其中就像行走在海洋世界,热带鱼、鲨、海龟、扇形拖着长细尾巴的鳐,鱼群从头顶游过, 能清楚看到鳐的肚子上一张一合的呼吸孔。

顾意弦没想到江枭肄居然带她来看鱼, 他真的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略微侧脸。

江枭肄浑身湿透仍不显狼狈,默然时表情沉静冷肃, 生人勿近的气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压迫, 触及利益防线时更甚,过界则变成暴戾的不死不休。

至少他对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不久前因此感到心惊肉跳, 可现在却被奇异地安抚, 她扭头望向同此时的自己一样没有语言能力的海洋生物, 抿紧了唇。

他卸下防备在计划之内, 态度转变是意外, 而自己的衡量标准也出现偏差,超出能揣度的范围。

江枭肄会有别的目的吗?如果没有......

“万小弦。”江枭肄轻叹,嗓音微冷也有点无可奈何,“你还想要什么。”

第四次。

第四次这样问。

顾意弦不傻, 她明白了什么,拧起两道细长的眉, 难以置信地看向江枭肄。

人的大脑分为两部分,左脑是精密的计算机,掌控逻辑理性, 以功利为目标的分析区域, 右脑泌β-内啡肽,凭借灵感直觉, 以遂愿幸福的感性区域。

他林林种种的表现像那些鱼吐出来的气泡一个一个冒出来,抵达神经中枢,在左右两边交互产生大量的震惊、未知欢喜、莫名恐慌。

微妙而复杂的情绪使她的语言能力受损,嘴唇翕张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枭肄转头,玻璃蔚蓝的反光游离在他眼底,他伸手扶正她的皇冠,他的指尖还沾着雨水的凉意,却被温热的体温催化。

“或许换个地方?”冷沉的嗓音夹杂融暖。

顾意弦慌了,往后退半步避开他的接触。

她得承认洞悉这件事比一弦一柱思华年还让人彷徨。

顾檠取名“意弦”“弋柱”,顾意弦联想到过去种种蛛丝马迹。

譬如为什么顾檠喜欢乖巧的小白花,为什么常常看着她下半张脸看着顾弋柱的眼睛出神,大概那位名叫“华年”的女孩有和自己一样的酒窝,有和顾弋柱一样湿润明亮的狗狗眼;又譬如顾檠的收藏室有一把珍藏在玻璃柜的古筝从来不让任何人碰,每年的某一天情绪会差到极点把自己关在卧室,诸如此类。

待她一一缕清后并没有那么伤心,她也能理解一位遭遇巨变的少年以非正常的方式从他人身上寻求慰藉。

作为顾意弦这个人,真正在意且无法忍受——凭什么她的名字是为另外一个人存在?她被解救、喜爱、存在的意义来自另一个人。她算什么?替身么?哦,替身还能获取被转移的爱,更可笑的是,顾檠居然爱上她这个连替身都算不上的人,而她甚至过去那么年把“顾意弦”三个字当作与顾檠最深的羁绊。

不过顾意弦看得很开,她年轻也不怜祈爱,金钱是最好的疗伤圣品,狠狠消费调节几天,或许再找座海岛浮潜冲浪跳伞什么的,大不了放肆哭一场,过去就自动归类到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经历,再当作垃圾扔掉。

对顾檠的交心之言也是告诫自己,享受生活的方式太多,一道菜少了糖醋的甜酸,还可以放辣椒,感情不过调剂品,刺激的游戏是她选择的辣椒。

而现在江枭肄的举动犹如拿走辣椒再次加入已经摒弃的调料,他也许自己都未通彻行为的出发点,真心对他这种人太稀有,谁能保证是被荷尔蒙影响的一时兴起还是新摆的迷魂阵。

尽管已品尝一丝甜味,她也承认被俊美外貌或暧昧氛围吸引,顾意弦既不相信无由的糖,也不想再接受难以预料的酸。

思想斗争中左脑占上风,她必须冷静,必须思考下一步计划或游戏是否有终止的必要。不能再做蠢事,不能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权力。

FUCK!江枭肄究竟为什么啊?!天杀的死男人。

发顶的皇冠与身上的西装变得无比沉重,顾意弦嫣然含笑,唇瓣红得像毒药,“四哥,你的湿衣服不换吗?”

江枭肄收回手,打量几秒突然戴上面具的漂亮脸蛋,神色冷淡下沉,“裴瑞在来的路上。”

“今天谢谢了,我回去会补偿你的加班费。”她低声说,眼睫眨动几下。

极力撇清关系,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嗯了声,缄默不语。

两人安静了会儿。

江枭肄斟酌着,主动打破沉默到尴尬的氛围,“想近距离接触鱼吗?”

“好。”顾意弦小幅度点头,不敢抬头,害怕被察觉出窘迫惶然。

他没再说话,转身朝前方迈步。

她看着他的背影,苦恼到眉心皱出一条深深的纹路,迟疑几秒还是跟了上去。

水族馆的最高点是ACT(潜水)区同时供表演者下水,热带鱼,珊瑚,各种软萌小生物在一个巨大的方形水缸。

顾意弦热爱各种极限运动,潜水是爱好之一。

SSI美人鱼潜水都是小意思,OW与AOW双证,AIDA四星,最高记录闭气三分半,下潜32米。

她喜欢这种地方,迫不及待踩掉高跟鞋的绑带。

江枭肄的视线在雪白纤足停留,跟着顾意弦的动作到红色裙摆,她撩起一角,高开叉绣了金色树枝纹样贴合在肉感大腿,接着走到水池边缘坐下,伸进去的小腿晃动波纹,一弯新月凌波浅。

体内的毛细血管因异样兴奋无声破裂,燥意微醺和醉酒别无二致,他别开眼,递过去一袋饲料,嗓音冷哑:“要么?”

“要。”她毫不犹豫接了,取下皇冠放在右边。

江枭肄没动作,唇抿成一条直线。

尽管会游泳,但他内心排除讨厌水,因为这事儿严聿怀和何不濯没少嘲笑,他每次都以凉川军校是陆军警官备役为由做搪塞。

“四哥,”顾意弦回头冲他笑,眼底波光粼粼,“你看这条鱼一直围着我转。”

江枭肄默了几秒,走过去在她左边坐下,没脱鞋并与水池保持距离。他注视着围绕在她腿边的小鱼,拿出怀表转移注意力。

时针处于罗马数字XI与XII之间,分针还差四分之三圈。

他眼底无奈的划过丝叹息,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喝了酒,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顾意弦专心喂鱼,直到透过水池玻璃看到从隧道走来的裴瑞,她抬起右臂轻轻拍了拍,提醒道:“四哥,裴瑞来了。”

咚。

金色的怀表掉进水池,以急速下沉。

她呆滞了一秒,愣愣转头。

江枭肄秒懂顾意弦的表情,他其实有很多块金怀表,每块都长得差不多。

他站起来,不在意地说:“没事,我去换衣服,你在这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