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重阳日【八】

迈步走进焦家的时候,贾雨村的心情并不平静。

打从升任府尹之后,他一反先前的殷勤,来荣国府的次数是肉眼可见的少了。

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到了正三品府尹这个层次,再想要往上爬的话,荣国府所能提供的助力就相当有限了。

若是宫里的贤德妃肯吹枕头风,或许还有些效果,偏这位娘娘又素来不肯干政……

当然了,贾雨村肯定不会表露出这层意思。

他拿出来搪塞贾政的理由,是如今焦顺与文官们势同水火,自己只能暂避锋芒,免得让朝中重臣恨屋及乌。

结果焦顺今儿突然就下帖子,请他连夜过府一叙。

这一来,岂不是推翻了他疏远荣国府的借口?

若换在九月初八之前,贾雨村还真未必肯来,就算答应和焦顺见面,也会要求另换个中立的所在。

然而……

昨天早朝上,焦顺可是一口气扳倒了一个尚书两位侍郎!

这里边随便摘出一个来,就比他这顺天府尹官儿大。

虽然贾雨村也明白,这其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肯定还是皇帝,可到底是存了畏怯的心思。

再说了,焦顺这不顾尊卑礼数连夜邀请自己登门,肯定也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于是思量再三,贾雨村还是匆匆赶了过来。

至于贾政那边儿……

自己这位便宜族叔不过是糊涂虫罢了,事后再设法敷衍就是。

却说到了焦家院里,眼见那守在客厅门前的丫鬟,并不直接请自己进去,且那两侧廊下影影绰绰还站着几个人,贾雨村便立刻猜到焦顺请的客人并非只有自己,而且其中多半还有比自己身份更高的。

难道是贾政或者贾赦?

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贾政如今对焦顺颇有意见,大过节的怎么会跑来焦家——贾雨村还不知道贾政有意和解。

而贾赦听说最近又被老太太给圈禁了,不过这回没被关进家庙里,只是被勒令在家反省不得出门。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里面传来一声爆喝:“好个阴损的狗东西,他倒还真敢来!”

贾雨村一时倒没听出那人是谁,但对方骂的应是自己无疑。

他不由愈发皱紧了眉头,心道难不成焦顺是要给自己摆一出鸿门宴?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今儿非得……”

这时里面的人大叫大嚷愈发高亢,却又在转瞬间突兀的沉寂下来。

紧接着就见焦顺主动从里面迎了出来,边往台阶下走边拱手道:“这么晚了还劳雨村兄拨冗赶来,真是罪过、罪过。”

“你我兄弟,何须客套?”

贾雨村笑着还了一礼,顺势指着里面道:“敢问……”

“府里的二太太和薛家太太在里面。”

焦顺一笑,指着东厢道:“虽是自家人,到底男女有别,况说起话来也不方便——只能请雨村兄降尊纡贵,去东厢里说话了。”

听到王夫人和薛姨妈都在堂屋客厅,贾雨村先是一愣,继而恍然道:“方才那是薛文龙?”

不等焦顺答话,他又叹息一声:“可是因为当初金陵冯渊的案子?当时我也是初入官场不久,从不曾做过正经的审问过案子,又一时不察被小人蒙蔽,这才不慎出了纰漏。”

看来他对于自己当初的谬误,也是心知肚明的。

焦顺对此不置可否,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领着贾雨村进到了东厢厅里,等分宾主落座之后,这才道:“既然老哥已经猜出了端倪,我这里也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薛兄弟这回又卷入了一桩人命官司,若处置不当,只怕就要牵出冯渊的旧案了。”

贾雨村听了,挑眉问:“只是牵扯,不是元凶?”

顿了顿,追问了一句:“压不住?”

要不说这厮是老奸巨猾呢,焦顺只是刚起了个头,他就抓到了事情的重点,倘若薛蟠就是元凶,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这桩案子搞定,而不是担心牵扯出什么旧案了。

“难。”

焦顺摇了摇头,道:“苦主是梅家,就是刚被龙禁卫请去查案的梅广颜……”

说着,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

又补充道:“梅广颜的儿子翻墙出来时,正巧被我派去监视的人给拿住,若不然,这会儿只怕已经把事情捅到大理寺了。”

贾雨村此时已经皱紧了眉头,盯着焦顺问:“那老弟找我来,是想……”

“正是想让老哥把这案子接过去。”

焦顺不偏不倚的与他对视着道:“京城地面上出了人命官司,本就该先报到顺天府才对,老哥既然知道了,总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吧?”

“这……”

若没有不小心坑了薛家的事情在先,贾雨村对这桩案子绝对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倒不是怕梅家攀咬薛家,怕的是梅家受人怂恿,把事情与龙禁卫联系到一处。

官场上谁不知道,眼下礼部整体垮台的事情都还在其次,真正要紧的是皇帝重开昭狱一事!

如今有机会挑昭狱的毛病,甭管最后结果如何,肯定都会有人借机生事,一边代表着皇权,一边是文官集团,届时自己可不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故此他沉吟着没有把话接过去,半晌又不答反问:“老弟,你觉得那梅夫人拦着不肯报官,最后逼得梅公子不得不翻墙出来,究竟是什么缘故?”

果然,他也觉察出了其中的猫腻。

不顾这个问题焦顺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摇头道:“听下面人说,那梅公子被吓的失禁,却也咬死了不肯吐露实情。”

“那这其中的猫腻肯定不小!”

贾雨村锲而不舍:“难道老弟就没试着猜一猜?”

“这个么……”

焦顺总不能说,自己当时都在努力回忆原著剧情,所以注意力没在这上面,于是只好临时琢磨道:“依我看,多半是那梅家老太太的死另有隐情,或许牵扯到了梅夫人也说不定。”

“你是说……”

贾雨村沉吟道:“梅夫人因为某种原因害死了自己的婆婆,不敢说出实情,又生怕事情败露所以拦着不许儿子报官?”

说到这里,他霍然起身道:“便不是如此,也必然另有隐情——贤弟何不将其做为突破口,逼梅家承诺主动放弃纠缠此事!”

焦顺也跟着起身,拱手道:“小弟请兄长来正有此意,你是顺天府尹,主动插手此案合情合理。”

“这……”

贾雨村刚才那话就是试图让焦顺顶在前面,谁知焦顺又合情合理的把球踢了回来。

他自然不肯乖乖就范,去趟这摊浑水,当下摆出副义不容辞的嘴脸道:“愚兄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是我若先不出面,还能帮着善后兜底;若出面之后事有不协,再想转圜可就难了。”